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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筱教他:“你要学着拒绝啊,就说自己在忙,或者开玩笑让对方付跑腿费,下次肯定就不敢使唤你了。”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别的事……”

“不是这个问题,你和他们平级,他们没有权力使唤你,不用害怕会得罪他们啊。”

杜小雨讷讷的,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被同事一喊,踌躇两下,就又跑腿去了。

筱筱帮他挡回去几次,无奈杜小雨根本不会拒绝人,她不好越俎代庖。

几次下来,只好作罢。

杜小雨对此颇为内疚。

筱筱是好意,可是他连别人的好意都没办法消化,实在是过于废物了。

十八岁以前,杜小雨没想过“废物”这个词会和自己挂钩。

他是所有老师捧在手心的优等生,乖小孩,“别人家的孩子”。

不像其他男孩子那样喜欢踢球、捣蛋、早恋,反而爱干净爱看书。从父母到老师,没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父母偶尔也会担心,他好像过于沉默寡言了。

随后他们又会这样安慰他:

“我们小雨,将来就当科学家吧,科学家又不用说太多话。”

“能说会道有什么好,那些油嘴滑舌的坏小子,才多大啊就交女朋友,哪像我们小雨,一点都不要人操心。”

“将来当个大学老师也蛮好的,有编制,社会地位又高。”

“小雨喜欢就好啦。”

杜小雨乖乖地听进去,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他是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的大脑,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是有天生缺陷的。

对于很多人来说习以为常的一些概念,他是无法理解的。

或者说,根本没有意识。

他的好成绩,并不是因为智商有多高,而是因为记忆力惊人。

对于一篇完全陌生的文言文课文,他可以用二十分钟就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对于不懂的数学题目,他可以完全不懂公式原理,硬生生把所有步骤背下来,在下一次考试的时候精准地还原出来。

高中时学地理,他对于地图没有任何概念,无法理解等降水量线、等温线是什么东西,却仍然能在考试时拿到满分。

与此同时,他的人际沟通能力一塌糊涂,不会加入话题,不会交朋友,不会拒绝别人,听不懂别人的弦外之音。

如果同事在一起聊天,他可以安静地从头听到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学之前,这些缺点不算什么,爱说话是会被老师批评的,说明“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

大学之后的某一天,杜小雨忽然意识到,自己长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沉默可怖、格格不入的怪物。

全世界都瞒着他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光怪陆离,精彩纷呈。

每个人都脱去了高中时沉闷陈旧的泛黄校服,开始追逐爱情、游戏、旅行、大厂offer。

他的同学们,即便散漫爱玩,对于未来也总有明确的具象:

“为了文学。”

“为了文凭。”

“为了有更多时间打游戏。”

而杜小雨报考中文系的原因是:“我爸说,中文系可以考编。”

虽然他连编制是什么都不知道。

室友表示理解:“考编,确实不错啊,我也想考个江浙沪的编,将来娶个局长女儿,美滋滋。”

杜小雨迟疑:“考编……和局长女儿有什么关系?”

“你逗我呢,”室友一戴耳机,“不说了啊,等我打完这把。”

后来杜小雨打电话问了爸妈,才明白编制和局长女儿到底有什么关系。

爸妈笑着打趣:“我们小雨长大了,开始想着讨老婆啦。”

只有杜小雨知道自己内心的茫然无措。

明明……上大学之前,所有人都说,这样是不对的。

为什么一夜之间,这又变成了理所应当的一件事?

他被抛在了原地,像雪夜最后一片被覆盖的香樟叶。

——

杜小雨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

费恒在茶几上敲键盘,见他回来,把电脑收起来了:“我去热饭。”

每次杜小雨加班,费恒都会等他回来再一起吃。

杜小雨:“抱歉……”

“没关系。”

微波炉叮了两分钟,咖喱鸡肉盖饭热好了。

吃饭的时候,费恒问他:“真的不要我去找赵波?”

杜小雨咽下嘴里的胡萝卜丁:“谢谢……不用了。”

费恒是老总眼前的红人,但职位并没有到可以随便炒人鱿鱼的程度。

他如果帮忙,应该就是把林奇滥用职权的事情捅到高层那里去。

经过这些年的变故,杜小雨虽然还是稚嫩,但总归掌握了一些“成年人”的思考方式,知道这样虽然能给林奇一点敲打,但对费恒是毫无益处的。

自己得不到好处不说,还会在领导层那里落下一个爱嚼舌根的坏印象。

费恒完全是在毫无私心地帮他。

杜小雨的手往袖口里缩了缩:“真的……没必要,会给你添麻烦。”

“杜小雨,”费恒忽然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杜小雨咕哝了一句,被窗外车辆的鸣笛声压过去了。

费恒:“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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