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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青醒了,林敢还在昏睡,她爬起来去买了早餐。
北京的街边很多小吃,清早只有老头老太太排队。她本来是想吃豆浆油条的,蒸屉热气腾腾迷晕了眼,又拿了笼小笼包。冬日的日光出来得晚,她在公园里站了很久。料想人生还有多少个清晨看见这种日光,越算越是头疼,于人群苍茫中拭去泪。
林敢发现身边空落落,顿时惊醒。怕她出事,亦怕她又说什么拖累的话而自行离开。开门声响起,他慌得直冲上去搂住她。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冬青拍拍他后背:“早上好,我回来了。”
李冬青将早餐放在桌上,他首先发现那个诡异的杯装物。
冬青笑:“嘻嘻,豆汁!没喝过吧,听说巨难喝,我们试试?”
林敢拉开凳子:“难喝还买?”
“诶,想试试嘛。”
吸管一扎,酸臭味冲破塑料壳,弥漫到整个鼻腔。李冬青强忍不适喝了一口,眉头皱得老紧,差点吐出来。林敢赶紧给她抽纸,她一抬头就咽下去。
“这么难喝还要喝?”
“试试嘛!你也试试!”
她求着他把那杯豆汁喝完,林敢捏着鼻子不肯从,耐不住她太会撒娇。最后又搞成了比赛,李冬青提议:“咱们轮流讲秘密吧,必须是双方相关的。如果我说的你知道就我喝,你不知道就你喝。”
林敢问:“轮流来?还是你单说?”
冬青答:“我来吧。”
林敢一想那不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不太公平吧。见她眼神有期待,又顺了她的心愿。他是真想听听,她心里还有什么关于两人的秘密。谁知李冬青沉思良久,兀自说了好长的话。那话让数十年后的他再听,仍是心中荡漾。
“我头一回见你是在酒吧里,看你好看又有趣,才忍不住去调戏你。”
“不小心招惹上的时候,其实有点烦的。心想这年头怎么还有那么不讲理的小男生,天天追着要给个名分。那会儿啊,我是真想把你给甩了。”
“可是越相处我越觉得不对劲,夏天有人遛风冬天有人捂手的日子我没过过。以前我总想呢,科技那么发达了,热了吹风冷了焐个暖宝宝还不行嘛,可是遇见你,我发现那是不一样的。”
“从小到大我看过不少爱情小说,可我从来没信过,我甚至连爱情是什么都不清楚。直到我真的亲口说要跟你分手,那一刻我大概能摸到它的轮廓了。爱情,是舍不得。”
“林敢,分手的时候我其实很舍不得,生病的这几年也常常想起你。这些你都知道吗?”
林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当时说得那么决绝,看不见分毫在意,重逢后又表现得那样抗拒,竟然是舍不得他常常想念他的吗?
他不敢相信,那么多的不知道,这杯豆汁该被他喝到见底。可李冬青拦住他,小手盖在杯口,冲他笑。
好多好多的事情他不会知道,她也不想再翻出旧账来证明他们的感情如何深重。生命那样短,她只想让他知道一件事。
“林敢,我比你想象的,要更爱你。这件事,请你一定要知道。”
她的眼眶红润了,林敢的心也给这几句话揪住。他愣愣地点了头,冬青旋即一笑:“我输啦!”她一口就把整杯豆汁闷了,不给他翻盘的机会。林敢上前搂住她,冬青忙冲他吹气:“嘻嘻!臭不臭?”
林敢笑了:“臭。”可再臭,还是要接吻。因为是她,所以什么味道都想品尝,就算是刚刚饮过的豆汁味。
元旦本来定好了亲友小聚,莫开和周霄映都赶了过来,最后因丁蕙如堵在路上而暂时取消。酒吧里,林敢一直忙到半夜四点,乐队也收拾东西要走了,他慌慌张张上前拦住,问他们这些设备该怎么用。
周围沉寂了,新来的驻唱小姑娘将休息室的李冬青引到台前,一瞬就看见那个灯光下的人。她来不及问他要干嘛,伴奏已然响起。
是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
「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
「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
「个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简单的吉他伴奏,简单的人声,可字字句句珍重。他那么笨拙地唱了一首情歌,李冬青只是听着看着,眼泪便夺眶而出了。她想到好多可能性,想到好多的未来,冲上台拥住他,泣不成声。
林敢揉着她的发丝,抬起她的手,吻在那颗掌心痣。
“元旦快乐,李冬青。”
李冬青生病的消息没有再瞒,谁都知道两人这段感情来之不易。
酒吧员工不会相信冷冰冰的小老板可以唱动人的情歌,莫开和周霄映倚在后门门框,说不出话。少年时期读过很多纯澈深刻的诗句,
', ' ')('似乎都不及眼前这个纯澈深刻的拥抱。
寒风里,丁蕙如匆匆赶来,她站在酒吧门口听完这曲,也温热了眼眶。
老天爷,请你成全一对有情人。
元旦后没多久,李冬青回了外婆家。
铁门刚刚拉开,外婆就往她身后探,见着空荡荡的,分外失落,问她:“那个小林怎么没来啊!你们谈朋友不是谈坏了吧!”
“他工作忙呢!下次我们再一起回来!”
她放下包袱,乖乖在家陪着外婆听了两三日的黄梅戏。舅妈过来送东西,见着她还十分意外,邀她过去吃点东西。冬青摆手拒绝,问起舅舅的近况,舅妈有些愁。
“老样子,还是念着要发财,想给儿子攒点钱,不过不敢瞎折腾了。”
吃一堑,长一智,有记性就好。李冬青不指望舅舅能大彻大悟,只求他别再打乱外婆的生活。
晚上与林敢通话,她说起外婆的想念,林敢那边闹哄哄的,立马开了视频跟外婆说话。小老太太被哄得很开心,不断提醒他注意休息。走时给冬青顺了好些自己晾晒的红薯干,说是给小林当零食。
手工晒干的红薯干长得又黑又丑,小虫一样蜷着,味道却是最最甜的。长大到现在还能收到零食作为礼物,是件多么难得的事。林敢一边吃着,一边同外婆道谢。
天边的暗被几点星星驱散了,只一点点光。今天母亲打电话来关心,林维德依旧是在旁边念叨,他却分明感受到他的衰老了。心里仍是恨,仍是烦,可也无端多出来些许怜悯了。
他将这感受说给李冬青,李冬青回忆起10月的一个黄昏,林敢先去了酒吧清点酒水,等到她下楼等他去超市,她在酒吧门口看见一个中年女人翘首望着他检查酒水的方向。只一个眼神对接,李冬青就几乎确认了她的身份。
她告诉林敢:“你知道吗?你妈妈之前来看过你。”她把这个故事说给林敢,林敢想起每年的十月老林都要来首都与老友相会,母亲华绣春也偶有同行。这次,大概就是借着机会来看看自己吧。
他仍记得自己与林维德的心结离不开华绣春的作壁上观,那个温柔多情的女人和大家长林维德简直是绝配。可她也偶偶发挥母性关心着他,偷偷地劝他安慰他……华绣春总是这样交错着给予一点母爱,让他不知所措。
林敢思来想去,还是无法回应华绣春的期许。他们之间不是仇,而是比仇恨更复杂更混乱的亲情。之前李冬青说,作为子女,就算被厌弃得再厉害,也要由血缘和一丁丁点的恩情牵绊住。牵着的那一点点,就叫做软肋。
他想,或许根本算不上软肋,只是一点亏欠。
在这沉默中,李冬青却是想开了。无论是什么,都不重要。做亲人也讲究缘分,若是体会不到对方的好,大不了就一拍两散。她不知如何开解,索性抽出一根红薯干,喂给他。外婆的红薯干做得又扁又软,入了口像吃柿饼,黏黏糊糊的甜,林敢很是喜欢。
想起还在琼州时的那个电话,她猜他也一定想念自己的外婆了,仔细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我们今年,回去看看你外婆吧?她应该也想你了。”
林敢看着她的笑,心也一颤。从没想过她会主动提出跟他回家,原先的苦恼似乎不存在了,不论是不是要带回家给长辈看看,他也盼着收下这份信任,向她介绍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叫她的名字,她便俏皮地嗯一声,再叫再嗯。叫到最后眼里只剩下她的脸,他歪着头又笑了。冬青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就问她:“吃不吃红薯干?”
李冬青摇摇头:“我刷牙了。”
林敢赖着不放手:“很甜的。”
他轻轻地吻下去,撬开她的唇舌,李冬青这下明白他说的“很甜”了。
是啊,很甜。外婆晒的红薯干很甜,她的小狼吃下一口红薯干,也变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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