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璄最后几句豪言壮语,响亮非常,姚子贡想不听见也难。发觉隔壁没了动静,兴致勃勃等着看独孤铣有何反应。
谁知宪侯大人冷不丁扭头冲着自己:“看够了?”
姚子贡惊得浑身一抖:“侯、侯爷,开、开什么玩笑……”
独孤铣道:“六殿下与四殿下下月击鞠赛,我对这些不熟,正要请教姚大人,依大人看,哪一方赢面大些?”
姚子贡心说,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么。战战兢兢道:“六殿下自是技艺高超,不过……四殿下府上,颇有几名好手,良驹更是千里挑一……”
对上独孤铣那张木头脸,陡然间福至心灵:“我那里还有几匹好马,借给、不,送给六殿下……人是没法相送了,万望侯爷体谅。马但凡六殿下瞧得上,尽管牵走。”
独孤铣淡然点头:“可以。”
姚子贡心头辣痛:这两口子,真个夫唱夫随,一个诳人,一个讹马,好不奸诈。至于自己主动送上门挨宰,更是倒了血霉……千错万错,都是薛三这杀才的错。可恨薛璄喝得酩酊大醉,如今他跟六皇子挑明了交情,还得自己将人妥妥当当送回家去。姚子贡心里这个憋屈,就别提了……
当天夜里,宪侯留宿休王府。后院主卧房里,灯烛大半夜都没熄。
第二天,独孤铣从衙门下班,先拐到王府去探望六皇子,被宋微一把金弹子直接打出房门。
“滚!你个禽兽,一个月之内,别想上老子的床!”
独孤铣站在廊前,摸摸下巴。前日刚被宋微批评对子女教育过于马虎,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不如回去给三个小的查查功课,敲敲警钟。
又过了一天,宋微才进宫,陪皇帝聊天吃饭。
两天不见儿子,皇帝无形中多了许多话,桩桩件件细问。又怕儿子嫌烦,时不时欲说还休一把。宋微看得头大,身边都是皇帝的人,半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住。皇帝不过是巴望自己主动交待,图个欣慰罢了。
宋微于是把端王约赛的事说了。
皇帝道:“老四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脾气有些好胜。说起来,御苑还有不少好马,大多性子温顺,赛场冲锋,怕是不合用……”
宋微摆摆手:“儿子们玩个游戏,还要老爹插手不成?输赢都无所谓,你别管。”
他语气冲得很,偏生皇帝十分受用。想一想,又道:“内库里大概还有些行头,都是爹年轻时候用的。年头有些久了,品质还是不错的……”
宋微喜笑颜开:“咦?那倒要去瞧瞧。不过这次先不用,省得有人闲话。你放心,我有钱有路子,都不难办。”
没过几天,宋曼姬悄悄到休王府看儿子,同行的还有穆七爷。两人带了几个亲信保镖,抬进门好几箱黄澄澄的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早说过,薛三郎是真爱么哈哈……
☆、第一一一章:情观实质辨真伪,事看巧合起绊牵
景平二十一年,四月。
皇帝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朝廷运转基本恢复如初。
朝野上下传言,陛下龙体康复,六殿下功不可没。皆因六皇子回归,皇帝精神舒爽,故而迅速好转,终至痊愈。
成国公宇文皋丧假结束,回归朝堂,重掌尚书令。太子暂代三月,依依不舍交权。太子代理尚书令期间,虽然恩科一事办得不算漂亮,但总的说来,无过即是有功,苦劳不少,皇帝很是嘉勉了一番。
经此一事,从表面看,太子威望正稳步回升,人前越发温文尔雅,盼顾昂扬。只有极少数身边心腹才知道,太子殿下有多么焦躁。按照宋雩的预想,这个时候早该给父皇送了终,自己位登大宝,步履至尊了才对。
明明头年年底,眼瞅着老头子就要不行了,得偿夙愿,只在朝夕。太子门客中,不论精于医道者,还是通晓占卜者,都曾暗示皇帝熬不过年关。现在呢?老头子面色红润,身形矫健,哪里还能想象几个月前随时要断气的模样?明知道等待忍耐即可,然而他已等待了太久,忍耐得太苦,恰如长途跋涉饥肠辘辘的旅客,眼看一盘子佳肴到了嘴边,忽然又被端走——真是太残忍了。
太子如今想起那野种老六,再看见自己的父皇,大致就是这感觉,恨得胃肠绞痛、口水直流。
事实上,对于宋微的存在,他察觉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早,可惜却一直没有真正搞清楚过。
作为皇室嫡长子,甫一成年即被立为太子,纥奚昭仪进宫的时候,宋雩已然开府自立。父皇后宫那点事,虽有所耳闻,并无切实感受。他自己的母亲乃是原配皇后,其时已过世好几年。在太子殿下看来,一个蛮女宠冠后宫,也不过后宫之宠而已。短短两年便死在宫中,实在不值得引起关注。
景平十九年,独孤铣第一次赴西域寻访线索,途中曾经遭遇暗袭,便是三皇子隶王手下死士。因为一直紧盯着老三的缘故,宋雩知道一点迹象。当时只以为老三欲图抹去昔年施贵妃下手谋害纥奚昭仪的证据,完全没想到皇帝是派人找儿子。直到宋微逃出宪侯府,独孤铣与魏观翻遍京城内外,才想方设法从老五那里套话,猜出些许端倪。
猜出来,反而放心了。
宠妃又如何?施贵妃难道不受宠?号称二十年圣眷不衰,杀了也就杀了。
儿子又如何?老三难道不是儿子?活着时再器重,死了也就死了。
六皇子封爵仪式过去大半月,太子殿下终于慢慢回过味来。这一回,居然轻敌了。倒不是跳梁小丑多有本事,而是小看了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尤其没料到,他能给皇帝带来这样大的影响,堪称起死回生。
原本早该举行的襄国公嫡长子姚子彰的承爵仪式,也因为皇帝龙体康健,一句话无限期后延。
只要看见皇帝那张红光满面的老脸,宋雩后悔的心情便如蚁蝗噬心,不得安宁。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想尽办法,斩草除根才是。
太子努力修正对六皇子的定位,旁人明面上是绝对看不出来的。皇帝跟前碰见,兄友弟恭一番,出了皇帝视野,双方都只维持最基本的敷衍。至于二皇子安王宋霂,连在皇帝跟前都懒得演,他是真看宋微不顺眼。好在安王动不动称病,进宫请安次数不多,没什么机会直接对上。
总之,朝廷上下很快知道了,太子与安王,对六皇子休王都采取了高姿态冷处理。于是四皇子端王宋霏与六皇子宋霈约在五月浴兰节的那场击鞠赛,自然吸引了整个京城上层社会的目光。
宋微在皇帝面前扮豁达,说什么输赢都无所谓,实际心里打定主意,非赢不可。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嚣张恣意,赢得闪亮夺目,把自己专业纨绔的鲜明形象,一步到位,深深烙印在京城贵族的心中。
他从姚子贡那里搜刮来几匹好马,穆七爷又送上门几匹上等西域良驹,以及蕃坊搜罗来的高品质鞠球和球杆,硬件便算配齐了。至于人手,他自己跟薛璄是主力,侍卫中有四个水平够格的。剩下两个,宪侯府的面子加休王府的金子,直接挖了宇文二爷的墙角,挖得宇文坻连呼肉痛,却丝毫没有办法。
六皇子从成国公府进的宫,此事一般人不知道,核心人士还是知道的。宇文家的荣辱,和六皇子的兴衰,已经建立起无法抹杀的联系。再加上第一时间得知了前妹夫与六皇子的特殊关系,在成国公宇文皋心目中,莫名其妙就有了半个娘家的认知。听说休王与端王赛击鞠,宪侯出面从自己兄弟手里要人,搁在从前,此等无聊添乱之事,少不得以兄长身份出头训斥一番,加以阻止,这回却装聋作哑,放任自流了。
宋微放言一个月不准独孤铣上床,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独孤铣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月要用来集中精力训练备赛,也就善解人意地适可而止。
于宪侯而言,休王与端王这场击鞠赛,输赢倒真是无所谓。他要做的,是保证后勤与安全。这一场比赛,将真正拉开宋微步入京师上层社会的序幕。独孤铣不需要旁人看见六皇子的马球技巧,只需要他们看清六皇子的靠山和位置。
公事上近来没什么麻烦,儿子们的功课持续进步,女儿也乖乖服从安排,不吵不闹,宪侯的日子可说安稳和顺。
独孤萦考恩科,皇帝给找了个现成的借口,事后自该有相应的交待。于是自四月中起,宪侯府大小姐每隔三五日进宫一次,陪小郡主们读书。宫中另有女官负责教授,独孤萦的任务,相当于助教。大概觉得就她一人未免突兀,皇帝又随手挑了两个门第高贵年纪相当的女孩子,轮流进宫,陪后宫的老太太小丫头打发无聊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