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在积雪中还能想办法行走,孙大军师不行, 他连出门都难, 就算推着轮椅走到院儿里, 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被雪埋到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个人。
把自己裹成球的娃娃脸青年靠在椅背上,看了一会儿然后侧身问道,“公子开春回帝丘,什么时候再回栎阳?”
等天气暖和之后,他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上次离开时有景监护送, 这次景监不能跟他离开,毕竟秦公要开始推行新政, 有很多事情都要景监来做。
“过了夏天就回,天热的时候不好赶路,时间短了我哥也不会放人。”卫霁温温吞吞回着, 忽然想起不久前听到的消息,“师兄,听说齐国新君继位了。”
去年年底齐国桓公就去世了,不是吕氏齐国的齐桓公,而是田氏齐国的桓公,要说齐桓公,脑海中想到的肯定是那位春秋霸主齐桓公,这位桓公虽然名声不如春秋时的齐桓公,但在后世的名气也不小。
因为他就是那个被扁鹊三次劝诊而不愿医治,最后一命呜呼留下“讳疾忌医”“病入膏肓”两个成语而名传后世的齐君。
齐国新君田因齐继位后沉溺于酒色歌舞,看上去似乎不将国事当回事儿,三晋对其虎视眈眈,似乎有联合起来攻打齐国的意思,但是卫霁却知道,这个如今不问国事沉溺美色的君主将来会将齐国带到怎样的高度。
这他喵的是齐威王田因齐啊!
孙伯灵对新继位的齐君了解不多,但是他知道三晋不会错过齐国国丧这个出兵夺地的大好机会,就像前几年秦公继位的时候一样,趁对方国内政权不稳直接联合出兵。
“齐国新君继位,原吕氏齐公不久前也魂归天地,无子无嗣,俸邑皆归田氏。”孙大军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然后说道,“田氏代齐,这次算是代彻底了。”
“我只怕三晋趁齐国政权不稳,出兵的时候误伤到卫国。”卫霁幽幽叹道,不是他瞎担心,而是这种事情以前就经常发生,由不得他不担心。
三晋出兵,不管从哪儿出,最后必定会选择经过卫国。
孙伯灵笑着安慰道,“公子不必担心,齐君已经和赵国商量好在宋国平陆见面了,就算会面后没有达成和解,接下来也不会对卫国有害。”
“去宋国了?”卫霁有些惊讶的反问道,看旁边的娃娃脸青年点头忽然有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感觉。
他哥就是厉害,宋国和卫国挨边,用来会盟什么的也挺合适,只要不碍着他们的事儿,隔壁邻居们尽管随便造作。
大雪连下了许多天,在所有人都担心今天的雪会不会成灾的时候,天终于放晴了。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都大,还好秦公在夏天的时候让匠人研究地窝子怎么才能更好的御寒,毕竟挖出来的坑不能生火,去年冬天因为这东西少冻死了许多人,今年让人将匠人改进后的地窝子搭起来,即便天气比往年更冷,也不会有太多人会冻死。
栎阳宫,秦公看着下面各县报上来的入冬情况,再一次感叹公子霁对秦国的大恩,若以后都能这么下去,秦国的人丁能在短短二十年内翻上一番。
红薯土豆这些东西真的能救命啊!
只有粮食够多饿不死人,人丁才能更快的增长,不然即便能生也养不起,与其如此不如不生。
书房里面,景监将案几上最后一份竹简看完,然后指着旁边高高的一大摞说道,“君上,除了挑出来的几份,这些全是老氏族们反对新政的上书。”
自卫鞅在朝会上舌战群臣,老氏族们便不停的上书请命,所有人异口同声只有一个诉求,那就是恢复穆公祖制,拒绝变法。
变法的风险实在太大,祖制至少有经验可循,如果变法有成效还好,怕就怕最后和中原变法失败的那几个诸侯国落得一样的下场。
景监自己对此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不是秦国老氏族,他是随祖上从楚国迁到秦国来的,老氏族害怕变法将他们的权利收走,所以不断尝试让他们家君上安安稳稳以祖制治理秦国,但是国中更多的还是不知道变法会给秦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所以还在观望不曾发声。
秦公扫了一眼景监案上那高高一摞竹简,随意摆了摆手让他从哪儿来送哪儿去,“朝会上没本事说的过卫鞅就该知道是什么结果,对了,待会儿让卫鞅过来一趟,寡人在法令上还有些许不明白。”
景监点头应下,让人去将卫鞅请来然后继续处理满案的竹简。
秦公一手撑脸继续翻着手中的竹简,变法不可一蹴而就,这次的法令只是试水,只有效果足够好,他们接下来才有足够的底气全面推行新政。
《垦草令》内容不多,主要还是田税的问题,产量极高的两种救命粮食如今已经推广到了秦国各处,在能吃饱肚子的前提下改变税制,比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改变来的容易的多。
万幸天佑大秦,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送来了公子霁这个福星。
书房中只有翻动竹简的声音,不多时,穿着厚实冬衣的卫鞅便出现在门前,君臣见过礼后各自坐下,然后开始探讨法令的哪一条是不是还有不妥。
景监拿着笔在旁边听着,经过这么多天的锻炼,他已经能听明白这俩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比当初第一次旁听时两眼发懵的情况好多了。
变法得让国人先有心理准备,之前卫鞅在朝会上与诸多大臣辩论就是为了让人知道秦国即将推行新的法令。
先让国人自己想,不拘好坏只要敢想,心里就会对新法有接受的准备,如此等法令颁布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就不会有那么大了。
——当事而立法,因事而制礼,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礼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巡礼者不足多。【1】
卫鞅在朝会上的话很快传了出去,在秦士子皆心神震荡,集贤馆中尚未取得官位的士子也不闹腾了,能说出这般话的卫鞅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的客卿,连个正经官都算不上,他们自觉比不上卫鞅,又有什么颜面整天瞎嚷嚷要官做。
秦公对老氏族们的上书不作回应,却不代表他真的能不顾老氏族的意愿为所欲为,不能一下打的太狠,不然老氏族联合起来铁了心的和他过不去,解决是能解决,就是太费劲。
老氏族在秦国几百年,和历代秦国君主一起开疆拓土,在这片土地上早就根深蒂固,现在要将他们的待遇降低,不怪他们天天上书反对。
“君上,只看法令的确将老氏族的特权削减了,可您再想,是守着穷困的秦国要那点儿权利好,还是在强盛的秦国中生活好?”卫鞅不觉得如今的法令对老氏族的压迫太过分,按他的想法,这才只是第一阶段。
如果不是怕老氏族反扑,他甚至能将他们的权利进一步削减,国中有国君掌权就足够,若下面层层皆有私令,国君颁发的律令又该如何实施?
栎阳城多日不曾下雪,地上的积雪也化的差不多了,等到天气有转暖的迹象时,卫霁也终于肯走出院子了。
沉寂了一冬的栎阳城又有了活力,孩童跑出来玩闹,街上也热闹了许多,酒肆里的酒水卖的极好,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即将颁布的新法政令。
孙伯灵怀里依旧抱着热水袋,推轮椅的活计交给闲不住的小护卫,然后窝在轮椅里面懒洋洋说道,“卫鞅今晨一大早出去,这会儿应该在南门集市那边。”
“他去那边干什么?”卫霁裹紧了斗篷,看着不知道说起了什么神色愈发激动转眼间都跑出去了的士子们,眨了眨眼睛看向窝在轮椅上的娃娃脸青年,“法令颁布了?”
孙伯灵拍了拍手,朝身后推着轮椅的小护卫使了个眼色,然后故作神秘的说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披着斗篷也不显臃肿的少年人跟在旁边,看着孙大军师神神秘秘不肯说的模样,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来可能是怎么回事儿了。
商鞅变法,徙木立信,经典桥段啊!
卫霁眼睛一亮,脚步下意识就加快了几分,小甲推着轮椅走不快,要不是孙伯灵站起来也走不快,他甚至想让这人弃了轮椅跟他赶过去。
“别急,慢着点,等其他人过来一起去。”孙大军师将想要过去看热闹的少年人拦住,看上去安安静静一小孩儿,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怎么听见什么热闹都想凑上去看?
今天卫鞅搞出来的动静不小,人多起来到时候更乱,难保不会有人趁乱搞些小动作,他们两个在家还好,出去必须得有护卫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