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如今再从沈琼口中听到这字眼,他甚至有种隔世经年般的错觉。
然而却再不能如当初那般暗自高兴,只觉着她话音中都泛着苦。
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生在帝王家,想必有许多事,不足为外人道。可哪怕是有再多隐情……”沈琼顿了顿,无奈道,“你当初还是害得我难过了。”
想了想,她又小声重复了句:“很难过。”
裴明彻只觉着自己的心脉仿佛都被沈琼攥在手中,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便好似窒息一般。他宁愿沈琼打他骂他,无论如何,都好过如今。
沈琼的每一句话,于他而言,都恍若凌迟。
“当年,你遇难的消息传回来,我发了疯似的怎么都不肯信……”沈琼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过自己那段日子是如何过来的,哪怕是在江云晴面前,都绝口未提。那是她不想回忆的事情,如今却将伤口撕开来,给裴明彻看,“我原就是个爱哭的人,那段时日更是多愁善感得很,每每见着你在家中留下的旧物,又或是触景伤情,便忍不住落泪。到最后,哭得眼睛都落了病,大费周章地请医问药治了许久……”
那些个旧事,沈琼提起来仍旧是轻描淡写的,脸上甚至还带了些笑,也不知是在嘲弄裴明彻,还是在笑自己。
她倒是没什么,可裴明彻的眼却渐渐红了,他的模样生得很是俊秀,可如今眼底尽是血丝,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怖。
沈琼看向他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上些怜悯,缓缓地说道:“当年,我花了十两银子将你买回来,又一意孤行同你成亲。那时候我欢喜极了,后来却也是真的难过极了。”
“世事不由人,这道理我懂,所以对你也谈不上怨恨。”沈琼偏过头避着刺眼的日光,同裴明彻笑道,“只是覆水难收,秦淮,我们回不去了。”
权势压人尔虞我诈的京城不是青山秀水花团锦簇的江南,而如今屈膝半跪在她面前的天家贵胄,也不是当年她一见倾心的情郎。
沈琼分得明明白白,她仍旧喜欢当年那个落魄少年郎,可秦淮已经死了。
这些日子以来,裴明彻琢磨了许多种法子,想要哄沈琼回心转意,可直到如今方才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不过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而且这所谓的弥补,只会勾得沈琼难过。
如今想来,当初他在沈琼生辰之际匆匆赶赴锦城,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又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决定。而如今,不过是出于自己那点私心。
“秦王殿下,请回吧。”沈琼复又躺了回去,将话本子盖在了脸上,一副要继续午睡的模样。
裴明彻很是迟缓地站起身来,他沉默许久,低声承诺道:“我明白了,今后不会再打扰你。”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他全身力气一般,整个人都显得颓了起来。
沈琼像是已经睡过去似的,对此毫无反应。
裴明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紧紧攥着的手一点点松开来,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
等裴明彻出了门后,云姑与桃酥也顾不得什么生意不生意的,立即赶来了后院。沈琼却仍然是一副睡得正沉的模样,桃酥欲言又止,云姑犹豫片刻后,轻手轻脚地上前,轻声道:“阿娇,我陪你回家去歇息吧。”
满院寂静,云姑很是担忧地同桃酥对视了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沈琼总算是开了口:“云姑,我有些难过……”
她这声音闷闷的,细听之下,仿佛还带了些哭腔。
云姑揪心得很,连忙将她盖在脸上的话本挪开,只见沈琼的眼圈红红的,一双桃花眼中蕴着亮盈盈的泪,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一般。
还没等云姑反应过来,沈琼便抬手将那泪花给抹了,随后又低声道:“……我不会再为他哭了。”
云姑在美人榻旁坐了,并没说什么,只是抬手将沈琼揽在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沈琼抱膝坐着,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的确没再哭,只靠在云姑肩上发呆。因着心绪大起大落,没过多久,她竟真沉沉地睡了过去。
兴许是裴明彻来了这么一遭的缘故,睡梦中,沈琼竟又梦着了当年的旧事。
是秦淮出事半个月前。
那时候,沈琼已经将家中半数生意都交付在他手中,当了个清闲的甩手掌柜。
适逢裴明彻要出门做生意,沈琼不大情愿地看着侍女收拾行李,又提着裙摆跑去书房找秦淮掰扯:“也不是多要紧的生意,你就非要亲自去吗?”
秦淮放下手中的账本,顺势将她抱在了怀中,无奈地笑了声。
“不要想糊弄过去,”沈琼将他推开了些,虽说不出什么缘由,但直觉着不大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秦淮微微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沈琼抬手勾着他的脖颈,蛮不讲理道:“我就是觉着你有事情瞒着我。”
至于证据,那自然是没有的。
“若我真有事瞒了你,你待如何?”秦淮似是随口问了句,“会生气吗?”
“那是当然,”沈琼横了他一眼,但随即又如实道,“不过吧,我应该也气不长久。”
这的确是实话,她每次见着秦淮那张脸,心中哪怕是有气,也慢慢地散了。
秦淮低低地笑了声,揽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东拉西扯地闲聊几句后,又问道:“你这样粘我,可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怎么办?”
两人原本耳鬓厮磨着,陡然听了这么一句,沈琼只觉着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沈琼眉眼间还带着些未曾褪去的稚气,被她这么一问,秦淮只觉着心都软了,低头在她唇上落了一吻,但却未曾回答这个问题。
“你若是不在了,那我应该会很难过。”沈琼只当这是句玩笑话,还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同他笑道,“但日子还是会继续过的,渐渐地应该就没那么难过了。若是什么时候再遇上个合眼缘的人,说不准就将你给忘了……”
沈琼不轻不重地在他唇上咬了下,挑着眉道:“所以啊,你最好是一直在。”
秦淮目光闪烁,没敢同沈琼对视,只是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续上了那个吻。
随后,秦淮放弃了那次出行。
可没过多久,也不知因何缘故,他就又打定了主意要随商船出门。沈琼虽然不大乐意,但是也没阻拦,两人那几日形影不离,时时腻在一处,直到商船出行。
沈琼那时候无知无觉,并没多想,可如今看来的确是早有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