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娘亲早逝的缘故,这些年来沈琼就没与什么长辈相处过,如今阴差阳错地得知了身世,倒是头一回知晓了这其中的滋味。
虽说多了点约束,不似独身一人时自在,可那种发自真心的照拂却也让她动容。
也正因着这个缘故,在宫中的日子并没她先前想的那般折磨,尤其是在与太后熟悉起来后。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格外念旧,太后一提起林栖雁少时的趣事,便能讲上许久。沈琼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会讲上一些自己的事情,将太后哄得高高兴兴的。
乐央与岳嬷嬷在一旁凑趣,原本有些冷清的长乐宫着实热闹了不少。
这日,沈琼照旧陪太后闲聊,有宫女来回禀,说是秦王殿下来了。
“彻儿往日虽也隔三差五地过来问安,但却没这么频繁的,如今倒是勤快得很,”太后慢悠悠地拨着手中的佛珠,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琼一眼,随后笑道,“让他进来吧。”
沈琼对上太后那目光后,下意识地避开了,不大自在地揉了下衣袖。
她明明先前已经同裴明彻说得清清楚楚,也不想将那些旧事捅到太后面前来,届时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可裴明彻却似乎并不肯领她的好意,压根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她心中将裴明彻抱怨了一通,可等到他进门后,却还是得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太后斜倚在榻上,打量着裴明彻。
她很了解自己这孙儿,虽生得极好,可平素里却从不肯花心思在外表上的,好在哪怕是再寻常普通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格外出彩些。可今日,看起来却是“有备而来”。
只不过“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沈琼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压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裴明彻与沈琼皆是太后喜爱的小辈,如今见着他二人这模样,太后倒是觉着分外好笑。她抬了抬手,寻了个借口将沈琼给遣开,只将裴明彻留了下来。
沈琼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行了一礼后,便快步出了门。
“你也有今日,”太后打趣道,“往常都是姑娘家追着你,见面时目光不自觉地便往你那里瞟,你却格外不解风情。如今倒是一报还一报,可算尝到这滋味了吧?”
裴明彻在一旁坐了:“深有体会……您就别笑孙儿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掩饰自己对沈琼的好感,如今被太后戳破,态度倒也坦然得很,并不觉着被扫了颜面。
太后笑过之后,自己也觉着不解,向着一旁伺候的岳嬷嬷问道:“你看着,阿娇这是姑娘家害羞呢?还是当真对彻儿没那个意思呢?”
调侃归调侃,太后对自己这个孙儿还是极满意的,理所应当地觉着姑娘家都喜欢他才对,故而并不能理解沈琼这避之不及的态度。
岳嬷嬷心中也觉着奇怪,拿捏不准,只能斟酌着措辞笑道:“说起来,秦王殿下与沈姑娘也是才相识,难免生疏。尤其姑娘家脸皮薄,想着避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这个道理,”太后接受了这个解释,复又向着裴明彻戏谑道,“怎么你倒是不生疏呢?”
裴明彻咳了声:“兴许是因为孙儿脸皮厚些。”
太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行了,你也不必着急。祖母记着了,赶明儿会帮你在阿娇面前说几句好话的……”
她原就在操心裴明彻的亲事,每每想起来都觉着发愁,如今难得他开口说喜欢哪个姑娘,可巧还是沈琼这个合她心意的,自是乐见其成。
裴明彻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见她老人家有些困倦,便起身告辞。等离了正殿到了院中,只见沈琼随着宫女们在修剪院中的藤蔓,余光瞥见他之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手中的剪刀。
沈琼瞥了一眼,裴明彻便乖乖地跟她到了一旁去,宫女们见此,知情识趣地没去打扰。
“你究竟是何意思?”沈琼原本是不想在长乐宫同他有什么牵扯的,可眼见着事情越来越出格,又觉着不能再这么下去。
裴明彻低声道:“阿娇,我可没做什么……”
“你将我当傻子不成?”沈琼压着声音,但语气中还是不由得带了些怒气,“你若真不想做什么,就不该在太后娘娘那般模样,惹得她误会。”
这几日下来,沈琼已然将太后当做一位慈爱的长辈,并不想毁了这关系。
她也知道太后很喜爱裴明彻,故而说话间始终回避着,从未提过自己与裴明彻的旧事,就是万一她老人家伤心。但裴明彻显然与她打的主意不同。
“误会什么?”裴明彻垂眼看着她,平静地说道,“误会我喜欢你吗?可阿娇,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并不是误会。”
沈琼愣了下,声音冷了下来:“裴明彻,咱们先前说得明明白白,你也应承了下来。如今这般,是想借着太后娘娘胁迫我不成?”
她这话一针见血,已是不留半点情面了。
裴明彻沉默着,没能说上话来。
因为他无从解释,哪怕初衷是不甘心,想要再试上一试,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有胁迫的意思。
眼见着沈琼开始不耐烦起来,裴明彻又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今后便不再来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再配上那个无可奈何的目光,让人看了便不由得心软。
沈琼晃了晃神。
她是最喜欢裴明彻那张脸的,当年在锦城时,为着裴明彻一个笑便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若是见着他这模样,怕是心都要揉碎了,说什么都应的。
兵书上说的“美人计”,想来应该就是如此。
但好在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傻子了,沈琼很快便反应过来,冷着脸道:“殿下最好是能信守诺言。”
宫中不比外边,沈琼并不好同裴明彻私下相处太久,分辩明白之后,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她也没有修剪藤蔓的闲情逸致,直接回了偏殿,自己暂居的卧房。
在裴明彻面前时,沈琼嘴硬心也硬,但回到房中独处之时,却莫名烦躁起来。
她倒也并不后悔方才说的话,只是心中说不出地焦躁,随手拿过床头摆着的布偶,揉捏了一把。
那是当年她娘亲跟着宫中的嬷嬷学女红的时候,亲手缝制的老虎玩偶,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显然她女红不怎么样这一点也是随了亲娘。
那玩偶存放了许多年,禁不住她这般蹂|躏,耳朵处的线都险些散开来。
沈琼连忙松开来,但脸颊仍旧气鼓鼓的,磨牙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因着这件事,沈琼私下愁了许久,好在裴明彻说到做到,的确没再来过。
太后旁敲侧击地代问她的意思时,沈琼也是装傻充愣,再加上一旁的乐央长公主帮腔,总算是勉强将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