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旧事,是非对错也难一概而论, 宣平侯曾经夹在婆媳之间左右为难, 但自林栖雁毅然决然地离开之后,他就只剩下了愧疚。
这些年来他从未放弃过寻找林栖雁, 但年年无果。
前些日子, 他偶然得知乐央长公主带了位年轻的姑娘到林家老宅去, 便觉着事有蹊跷。毕竟林家只剩下林栖雁一人, 十余年来再没什么上门去, 只余了几个老仆看守宅子,乐央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带人过去?
聂辰安随即便遣人去顺着这线索追查,昨日又亲自到长公主府府邸去走了一趟,最终确定下了沈琼的身份。
他苦苦寻了这么些年, 从未想过,原来林栖雁早在十余年前就已经过世,更没想过,自己竟与她还有一个女儿——
要知道,当年两人会走到决裂的地步,便是因为林栖雁始终无所出,老夫人强逼着他纳妾,想方设法地往他房中塞人。
当年聂辰安一心爱慕林栖雁,求娶之时,曾经许诺绝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聂家总不能断了香火,他到最后还是担不住爹娘的压力,纳了妾。
他原以为林栖雁会恼,可却并没有,她那时的态度称得上是识大体了。
只是后来妾室有孕,后院中断断续续闹出些事情来,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林栖雁却莫名恼了,主动提出要和离。
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劝阻她,聂辰安更是承许等妾室生下孩子来,就立即将孩子放在她房中养,将人给打发了。可林栖雁却仍旧不管不顾地,到最后更是直接留下了一纸和离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原本“识大体”的世子夫人,做出了最为离经叛道的事情,那时京中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直到被乐央听到后寻了个时机杀鸡儆猴发作一通,方才算是渐渐止住了。
宣平侯府因着这事闹得翻天覆地,老夫人气得直接病倒,数次怒斥林栖雁不识好歹,又想着重新寻个贤惠懂事的新儿媳。
但聂辰安却并没答应。
哪怕背地里落了不少嘲笑,他却还是固执地想要将林栖雁给寻回来,赔礼道歉也好,要他做什么都好,只要能继续好好地过日子就好。
只是林栖雁走得悄无声息,连她最亲近的太后与乐央都不知晓,如水滴入海一般,如何能找得到?
这些年来,聂辰安始终空着那个正妻的位置,侯府至今没有掌家的主母。
起初是盼着林栖雁回来,到后来许多年,他心中也明白人是寻不回来的了,但积年累月已经成了习惯,他也没再动过续弦的心思。
二十年后,林栖雁未曾回来,可他却等来了自己的女儿。
从乐央长公主那里确准了沈琼的身份后,聂辰安顿觉百感交集,既懊恼当年没能将事情给妥善处理了,以至于林栖雁留书出走,女儿流落在外二十年,又庆幸自己有生之年竟还能将人给寻回来。
聂辰安自小便是侯府世子,一生顺遂,只在感情之事上狠狠地栽了。
他自觉亏欠林栖雁,如今便想着加倍弥补女儿才好,可正如乐央长公主所说,沈琼并不愿见他,更不愿意认回侯府。
“乐央长公主可曾同你提过?”宣平侯咳了声,似是掩饰尴尬一般,而后自顾自地说道,“我始终为你娘空着正妻之位,你若是肯认回来,便是侯府的嫡长女……”
沈琼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我觉着如今的名字就很好,犯不着改姓。”
当年林栖雁离开京城后,改名换姓,随了其母姓“沈”,并以此为沈琼命名。故而沈琼如今的姓氏,算是随着外祖母。
先前在宫中之时,太后曾同她讲过这其中的关系,顺道将宣平侯的事情也大略提了,而后征询她的意思。沈琼便是这么回的,她用了这个名字二十年,并不打算更改。
换而言之,也就是不想认回宣平侯府。
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确准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之后,便也没多说什么,由着她去了。
宣平侯尚未来得及“利诱”,便被硬生生地噎了回来,一时间又沉默了下来。
他方才看见的第一眼,便发现沈琼的容貌像极了林栖雁,而到现在又发现两人的性情其实也很像。眼前的沈琼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年的林栖雁,一旦拿定了主意,便固执得油盐不进。
沉默许久后,宣平侯复又开口问道:“当年的确是我做错了事,以至于你们母女流落在外二十年……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将这些年亏欠的都补偿回来。”
“可我不需要啊,”沈琼平静地看着他,“而到了我如今这个年纪,也不是牙牙学语时那般,想着要爹娘疼爱了。娘亲留了偌大的家业给我,这些年来衣食无忧,还有很多银钱能肆意挥霍。至于权势地位,我也不怎么感兴趣。”
沈琼少时,也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没有父亲,也曾经羡慕过旁的孩童,但后来渐渐地便不再想了。
错过了二十年的光景,再谈弥补,又有什么意义呢?
话说到这般地步,便当真是再没什么能讲的了。宣平侯狠狠地攥紧了桌角,低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沈琼也没同他再多说什么,只道:“言尽于此,不送了。”
宣平侯缓缓地站起身来,最后又道:“若是你将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告诉我。这些年来我欠了你太多,无论能做的还是不能做,只要你提,我绝不推脱。”
沈琼无声地笑了笑,垂下眼睫。
她知晓这是好意,故而没说出什么难听话来,但这番好意她并不想受,故而也没什么好话可说,索性就真“言尽于此”了。
宣平侯看着她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没能从其中寻出半分的动容,总算是彻底信了来之前乐央长公主的话。
乐央长公主知晓他要来沈琼这里,并没拦,只嗤笑着告诉他,沈琼与林栖雁的性情如出一辙,当年林栖雁再没回京来,那么如今沈琼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回宣平侯府,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
那时宣平侯不肯信,心中多少抱了些希望,如今方才算是认了此事。
他心中虽没打算就此放弃,可也知道今日必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不依不饶下去只会惹恼沈琼,故而还是主动离开了。
沈琼斜倚在那里,慢悠悠地品着茶,等到一盏茶见了底,方才将空茶盏在一旁放了,向着桃酥笑道:“当年在锦城的时候,我偶尔会觉着日子太过无趣,如今到京城走了这么一遭,方才知道,还是无趣要好些。”
留了这么一句后,她便又回书房摆棋谱去了,再没提过宣平侯这个人,就像是压根没见过似的。
天气一日日地冷下来,江云晴仍旧是每日早出晚归,随着那位宫中出来的姑姑学女红手艺,累得乐在其中。沈琼则时常会到林家旧宅去,她也不嫌麻烦,亲自动手将母亲曾经居住过的院落一点点地收拾出来,又开始慢慢翻看着书房中的物件。
沈琼很享受这件事情,存了不少物件,准备等开春回锦城的时候一并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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