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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是劣质钢,假冒伪劣,拿去建豆腐渣;

有的是优等钢,能修摩天大楼,长江大桥;

有的更好啦,特种钢,造火箭卫星哩。

李桥抽着烟,笑道,那我是实打实的劣质钢。

我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做出来是豆腐渣工程。

夏青脑袋转过来,望起眼睛,一板一眼地说,可以做艺术品。像精品店里卖的撞珠。我喜欢撞珠。

李桥还在笑,说,我谢谢你。

秦之扬是特种钢,他没有顺着话题讲,问,那你们觉得,钢的质量,是看原材料,还是看生产线,看工艺?

我说,我是原材料不好,工人不负责,机器便宜,工艺也差。

李桥说,我的厂子无人监管,自动运作。

秦之扬说,厂长跟火箭商谈好了单子,但我想做潜艇。

夏青面无表情,她听不懂我们的话,也不关心。

她往前走,说,我要爬烟囱。

我们顺着楼梯,走到烟囱底下,往上望。烟囱直径有五米长,是个巨大的黑洞,尽头有白光。我说,居然这么大。回声在烟囱里荡开。

秦之扬压低了声音,说,从远处看好小。可他的声音还是被烟囱捉到了,好小好小……

夏青眼睛发亮,敞开嗓子,说,有人吗?

烟囱叫了起来。

李桥捂住她嘴巴,低声说,你想把厂子外的人招来?

烟囱跟着他说悄悄话。

夏青眼睛笑得弯起来,点点头。

李桥松开她,说,从现在开始,只准讲悄悄话。

我忧愁地想,钻完烟囱,我的白裙子铁定废了。

大家很快决定,沿烟囱内壁的环形楼梯往上爬。李桥推了几下楼梯,空置多年,不够结实。

烟囱像一口深井,我有点怕,但我更想爬到光亮的出口。李桥用绳子把四个人的腰绑上,他走在最前边,夏青跟着他,我跟上,秦之扬断后。

楼梯沿着烟囱内壁,螺旋向上,钢铁的踏板,踩在脚下木头一样松软。

越往上爬,光线越少,四周越黑暗,脚变成了手,在黑暗中摸索梯子。

李桥问,怕不怕?

夏青说,不怕。

听她的语气是真不怕。我羡慕她,永远没有烦恼和恐惧。

李桥说,就知道你不怕,你是个憨包。

秦之扬说,夏青,以后李桥这么说你,你就这么说他,说他是憨包。

夏青说,可他不是憨包。

秦之扬说,不是也可以说。

我们每讲一句话,烟囱都配上立体环声特效。

秦之扬说,吴润其你怕不怕?

我浑身是汗,说,还行。

李桥说,不怕,你要掉下去,我们四个一起掉。

我说,那就不能死成风铃了。

秦之扬说,是一串肉饼。

夏青说,下去了我要吃烤肉饼。

李桥说,好。

我们摸黑往上走,喘着气,讲着话,慢慢,头顶上光亮照下来。

我激动地回头冲秦之扬笑,他一头的汗,笑容灿烂。

我们继续往上走,越走,越有光。烟囱变窄,露出暗红砖色,阳光铺天盖地。

我们爬到顶端,钻出烟囱。高空风大,吹得我们睁不开眼。

我们在江城的最高处。脚下街道横七竖八,绿意盎然,缀了繁花;

房子像模型积木在棋盘上排开。江景山、栖鹭山绵延起伏;

长江是一条绿丝带。我们是天地间一团小点。

我们四个挤在一处,谁都没有讲话。江城是很美的。我看到了我的家,采沙场,渡口;

看到了我的学校,秦之扬、李桥的学校;

看到了城市的边界,无尽的农田,油菜花一片金黄。

秦之扬说,不知道别的城市是什么样子。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江城的问题。

江城太小了,荒蛮,素质低。要是在省城,在北京,比如在科学家家里,他们锻造小孩的工艺就不一样。

我赞同他,说,我觉得会。或许北京的父母不会为了钱天天吵架。

李桥说,有本事的男人,不会打女人。

秦之扬说,对,也没有人天天指责小孩,骂小孩。

只有夏青说,万一不是呢。

我和秦之扬不讲话了。

李桥说,是不是都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我们也不能再出生一次了。

第五章(2)

——李桥——

李康仁这些天心情很差。轮船走在江上,一个乘客绕开「闲人勿入」的指示牌,爬上二楼驾驶室。

来人西装革履,满面笑容,精气神豪迈大方。李康仁想认识,又不想认识,这是他曾经的好友兼同事兼筒子楼邻居赵小刚。

赵小刚当年去广州打工,搞了几年自己当老板,开起了家具厂,规模越搞越大,还出口呢。如今,他的大奔停在李康仁的渡轮上,风风光光过江。

李康仁回到家,看着两室一厅的板房,觉得这是一颗糖衣炮弹。

他失去的是一个内销外贸两手抓的家具厂,失去了一整排厂房流水线和职工宿舍,失去了大奔和银行卡里上亿的流水。

一整个月,他气不顺,骂骂咧咧,说,赵小刚那孙子居然发财了,想当年船还没我开得好。

我就晓得,他为人精明,这个社会,狡猾的人会发财。妈的,老子是运气不好,当年要是下岗了,保不齐比他赚得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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