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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班,走出店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抓准我下班时间就马上打电话过来,实在令人厌烦。
我不想接,却又怕有人有要紧事找我,无奈之下,还是掏出了手机。
盯着来电显示,我犹豫不决。
「lily,你怎么还不走,在那傻站着?」同事关心地问。
lily是我的英文名字。由于我的中文名字唸起来很尷尬,同事都用lily称呼我。
「没有,我手机触控好像怪怪的,我检查一下就走。」
「要不要给我看看,我之前的手机也是触控失灵。」
我摆摆手,把手机放进小包里,「不用啦,小问题。」
我们一起走到咖啡店后方的停车场,骑上车,一左一右离开了。
回到家,取出手机,居然又在震动。
还真是不死心呀。
手指一滑萤幕,接通电话。
「小鱼,有什么事?」
她语气焦躁,「唐不二,你故意的是吧?故意不想接我的电话!」
我瘫坐在沙发上,睨着天花板说:「别叫我唐不二,叫我lily,小姐。」
听到我说的话,她果然立刻发怒,「唐不二,你少装疯卖傻,别奢望我会叫你lily,什么烂名字!」
「你这不就叫了嘛。」我懒懒道。
「闭嘴。我告诉你,今年你生日,我们要好好过一过,你别想再逃了。」
「逃?我哪有?我只是对生日没什么感觉,前两年才会拒绝你们,要你们别来,」我把脚放在矮桌上,随意摆动,「而且我搞不懂,你们都有事情要忙,何必执着于我的生日?呵,你们在担心什么?」
沉默几秒,我听到她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臭宅女,你还真敢说,挑衅对我是没用的。今年我们要直接去找你,跟你一起庆祝生日。」
闻言,我挑挑眉,换了隻手持手机,「真的假的?你们要来?」
「对啦,礼拜五晚上到你家,礼拜六陪你,礼拜日回家,我们都想好了。」
我翻阅旁边吊掛的日历,才发现我今年的生日在礼拜六,对她们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眼睛突然泛起痠涩的感觉,我用手摀住双眼。
「谢谢。」我由衷地说。
「咦?你怎么变得那么好说话?」
「老了,没力气再反抗啦。」我轻轻笑了几声。
「说人话。」我能想像小鱼在电话另一头,翻着大大的白眼。
「就算我反对,也阻止不了你们,不是吗?」我知道她们势在必行。
小鱼大笑,「没错,两个礼拜后见,你就好好期待吧。」
通话完,我走进卧室坐到书桌前,从抽屉取出一叠色纸,开始在白色那面书写我想对林妙壹说的话。
──我爱你,林妙壹。
──林妙壹,我想你。
──林妙壹,今天好累,又偷懒没下厨,吃了一天便当。
──你今年的生日,林妙壹,我会替你订一个大蛋糕。
大多时候,一张纸上仅写着几句简短的话,如果思绪翻涌,便会写下一篇数百字的日记。
唯一不变的是,每张纸上都有她的名字。
清点数量,今天一共写了二十七张,以每日平均值来看,还算可以。
我把色纸一一摺成纸船,然后拿到隔壁的储物间摆放。
五年来,从未中断地持续累积。房间内,一艘艘纸船堆成一片浅滩,估计有好几万艘了吧。
躺在床上,我想着小鱼说要来为我庆生的事。
又要见到老朋友了,我应该要高兴,然而心里空荡荡地,只剩下感激。
科技在进步,大家大可透过视讯联系彼此的情谊,方便省事,她们却选择亲自前来,都是因为珍视我们的友谊。
这份心意令我心头一暖,同时,也带给我不小的负担。
她们体谅我,特地来我这里一趟,又要赶在週一上班前回去。光是想想就觉得不轻松。
和朋友一起玩,谁不想开开心心?但要是有人破坏了好气氛呢?
我不想让她们败兴而归,可我也无法故作开心,尤其是在我生日的那一天。
她们不会想要和宛若死水的我相处,她们想要的是以前爽朗、自信的唐不二。
我没办法假装自己一切都好,我还在适应独自一人的生活,疲于应付人际互动。
刚刚应该要严正拒绝小鱼才对……
懊恼地胡乱拨了拨头发,我拿起手机,却没有勇气打过去,诚实告诉小鱼不希望她们来。
或许,这是上天赐予我的契机,让我得以重拾我心中失去的一部分情感与温度。
我该振作起来,努力去尝试改变,面对现实吗?还是算了吧。
洗好澡,准备入睡。
明天是礼拜六,身边没什么
', ' ')('亲近的朋友会找我,可以好好待在家休息,真好。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现实的电铃声,打破我的美梦。
我对于这种铃声很敏感,无法继续赖床,马上爬了起来。
唉,到底是谁?美好的礼拜六,我实在不想被打扰。
麻木地转头看床头柜上的闹鐘。
九点十七分,真是个尷尬的时刻,不算早也不算晚,可是,我果然还是想睡到十点多再起床。
电铃不断响着,顾不得洗脸刷牙,我赶紧去开门。
来了。我喊了一声,电铃声总算停止。
看到门口的妇人,我稍感讶异,「妈,你怎么来啦?」
这两三年,我和爸妈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见到她,我心里总有块地方被哽住,无法舒开。
「我不来找你,你也不来找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唯有过年,才能盼着你回来,是吗?」妈妈平淡地说,可我听得出来她的无奈和愤慨。
她逕自坐到沙发上。我用茶包快速泡了杯茶给她。
「妈,我还没调整好自己,你和爸也不想见到一个……颓废的女儿,对吧?」
思量再三,我姑且用「颓废的女儿」来代称自己。
老实说,我的生活很规律正常,用颓废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并不妥当。
但就像我能辨识出妈妈藏在话里的情绪,我相信她也能了解,我讲的颓废指的是内心的荒芜。
从五年前开始,除了工作、必办事项,每个假日及夜晚,我几乎不再出去玩,整天窝在家里。
四年前,我逐渐和其他人减少来往,藉由独处来寻求平静。
三年前,我参加一位要好同事的婚宴后,从待了好几年的公司离职,随意找了家旧书店工作。
一年前,旧书店的一名男顾客向我示爱,我换成在咖啡厅打工。
至于两年前,日益古怪、冷漠的我,在那一年──非常不幸地──和许多认识的亲朋好友大吵一架,结果,就愈来愈少人会和我联络了。
并非刻意要和他们起争执,而是他们不约而同语中带刺,让我难受。
妈妈啜一口茶,「那你要调整到什么时候?一辈子?还是等到我跟你爸都不在了?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尖锐的话语蕴含一丝严厉。
我哑口无言。
看来妈妈今天来我家,定是有什么目的,不然,她很少会讲出这种令我难堪的讽刺之语。
我让她稍等,给我点时间洗漱、整理仪容。
洗手间内,我捧起冷水打在脸上,让自己尽可能放松,保持冷静。
我有预感,待会的母女谈话可能不会很愉快。
拿着张小凳,坐在妈妈的对面。
「妈,家里都还好?」我主动拋出这个问题。
有些事情注定躲不了,即便我再怎么厌倦社交,家庭、血缘终究是我现阶段还无法割捨的。
这几年很少回爸妈家,却在某几日夜深人静时,发现自己仍掛念着父母和弟弟,不过,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我思念他们,可双脚却不会踏上前往爸妈家的方向。
「都还好,真要有事,你还能悠悠哉哉地缩在这?」妈妈剜了我一眼,「我们两边距离又不远,你如果在意我们,为什么不多回来看看?还是说,你认为问个问题,关心一下,那就足够了?家人之间的扶持不该只是口头说说。」
倘若在前几年,听到这话,我绝对难过得无以復加,但是,现在的我只感到深深倦怠,几乎没有任何事物,能让我打起精神去在意。
「我懂,我当然懂,我知道家人之间的相处不该是这种模样。」我无奈地吁口气,「可是,你们真的需要我吗?」
妈妈的声音渐冷,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喀」的一声,「你说什么蠢话,家人就是要在一块。」
「我不这么想,」我尽可能保持温和的语气,不想让她误会我在故意顶嘴,「之前回家,你有看到爸和信尧的表情吧,既然我害得大家不愉快,你为什么又硬要我回去?」
「那不是你的错,你现在这样子,」她停顿一会,眉头微皱地说,「他们不晓得怎样和你相处……你变了不少。」
「所以,我才不想勉强回去啊,你懂了吧。」
「因为我是你妈,因为你是我女儿,这理由够不够让你回来?」我听到她呼出的气息声在轻微颤抖。
我们四目相接,沉默以对。
我彷彿被扼住喉咙,浑身僵硬。
「因为我们是母女,所以有些事,我都假装不知道。我听说,妙壹死后,你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字lily,你以前可从不用英文名字,然后你要求你那些朋友都叫你lily,别用中文名字叫你。」
我耸肩,「这有什么好奇怪?」
她语气不满道:「让我猜猜,你是为了不让你的朋友叫你唐不二,因为你想把你的名字独留给林妙壹,不愿意再让其他人叫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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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妈妈一笑,「既然小鱼早就告诉你了,你怎么不找我谈谈,一直忍到现在。」抑或是,妈妈对这件事已无话可说。
「我在等你主动跟我说,结果迟迟等不到。」她也笑了,可是,笑顏充满苦涩与沮丧,「唐不二,这五年的时间都白费了,你并没有在调整自己,你是在饮鴆止渴。」
语毕,我凝视她的双眼。
果然,预感成真了……妈妈从口袋取出手帕,拭掉了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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