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年轻,当以保全自己为要,日后华夏如何,还要看你们少年。”一名驼背老举人睁着浑浊的老眼,慈祥地看着方脸书生,“我们已经是半截身子进黄土的年纪,没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听话,回去吧,在教室里好好学习,为来日积攒力量。”
方脸书生眼中溢出晶莹的泪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原本已经沸腾的热血此时已经滚烫到足以燃烧的程度了。
十几秒后,他对包括宋然在内的老举人们深深鞠了一躬,“我知先生乃老成持重之言,但是还是求先生让我等同去,以壮声势,让朝廷看看,何谓民心所向。”
台下书生们也纷纷拱手折腰,无数道请愿之声糅合在一起:
“我等愿意追随先生!”
“君舟民水,民心所向,即为大势所趋!”
“此时不发声,不足以抗蛮夷、平民愤。发声者,请先从我等孟县少年始。”
宋然们怔怔望着台下请愿的学生们,心头既酸涩难言,又骄傲自豪。
他们是由他们这些老朽教出来的少年郎!
“既然如此,尔等同去!”
宋然举起手,嘶哑的声音似乎在县学回荡:“我宣布,从今日起,县学罢课!”
“现在,所有学子和我一起,去县衙讨个公道!”
……
季淮璋从县衙走出来时,惊愕地直面了沸腾的人海。
无数读书人围在县衙门口,齐声高呼道:
“放人!”
“放人!”
“放人!”
为首的是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明明已经是行将朽木的年纪,可是他们却如年轻人一样振臂高呼,脸上带着年轻的激愤。
季淮璋心中暗暗吃惊。
他虽然已经想好了,要用反洋学子们入狱这件事来激化民意,他再派人推波助澜,使孟县对洋人怨声载道,沸反盈天。
在反洋这件事上,他们和守旧派可以达成共识。届时他们强硬派将和守旧派一起上书给圣上,驳斥抚洋派的一味谄媚讨好洋人的软弱处理方式,携裹当地民意让圣上改变态度,释放学生,以此来昭示华夏血性和风骨。
没想到现在学生们就自发过来示威了。
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需要更强硬更庞大的民意,才能让圣上明白民心可用!
所以季淮璋呵斥道:“本官乃青州府总督季淮璋,你们冲击县衙,扰乱秩序,该当何罪?!”
宋然蹒跚走到跟前,对季淮璋一礼,不卑不亢道:“我等孟县县学全体师生,请求季大人释放关押的县学学子。”
季淮璋挑眉,不咸不淡地说道:“现在案件尚未查明,恕难从命。”
宋然寸步不让,仰头炯炯有神逼视着季淮璋,愤慨道:“事情的真相已经无比清晰明了!是洋人损毁颜公遗碑,县学学子出于义愤惩治了洋人,此举昭显了我华夏血性,应该要大大褒奖才对!”
季淮璋立刻驳斥道:“真相如何,有本官查证,与尔何干?速速退去,否则我就要派兵清缴了!”
季淮璋强硬的态度自然引来了学子们的不满,原本就沸腾的情绪进一步发酵,已经达到了几欲喷发的程度了。
不少学生当即就举起拳头扬起棍棒向季淮璋身上招呼,却被衙役拦下了。
在季淮璋的一声号令下,县衙衙役鱼跃而出,驱赶学生。
不少学生因此放声大哭,怒骂季淮璋是汉奸走狗,不得好死!
季淮璋闭上眼睛,咽下去无数叹息。
为了圣上,区区身后名何足道尔?
骂吧,骂得更响亮一些,最好让朝廷抚洋派们都听到你们的声音!让圣上明白,民心可用!
我华夏泱泱大国,岂容蛮夷放肆!
……
在县学学子大张旗鼓的罢课示威中,洋人砸碑和殴打洋人的学子被捕入狱一事如核弹一般在孟县炸开,一时间竟然达到街头小巷妇孺皆知的程度。
茶馆里,作坊里,商铺里,农田里,闺阁里,教堂里,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
哪怕是大字不识的农民,哪怕是重利轻义的商人,哪怕是大门不出的小姐,哪怕是老实木纳的木匠,哪怕是皈依上帝的教民,谈论起这件事,都是义愤填膺,咬牙切齿,愤懑不已。
华夏已经被洋人们欺辱太久太久了。
此时骤然出现了反抗洋人强暴的英雄,民众自然欣喜若狂,钦佩不已。
然而英雄却没有得到褒奖,反而被朝廷斥责,被捕入狱。
如此悲惨的结局,怎么能不让百姓们怒气冲天,沸反盈天呢?!
接着,在顾宁的号召下,孟县的商人开始罢市,用来声援学生罢课。
于是农夫、小贩、商人、读书人、工匠等来自各行各业的百姓们纷纷自发走上街头,和县学学子们一起奔走呼号,强烈要求总督放人。
孟县上下同仇敌忾,誓要证明华夏血性未绝,把英雄救出大牢。
整个孟县的人似乎都走上了街头,汹涌的人潮填充了大街小巷,沸腾的热情似乎要把整座城市都点燃。
如此盛景,在孟县的历史上是破天荒头一次。
当天晚上,一位驿使从孟县出发,快马加鞭向京城的方向跑去。
驿使带着由青州府总督季淮璋呈给圣上的奏折和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