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没有参与搜查陈家的人,三三两两地站着,远远地看着,有人心里不忍,有人想上前问问,但又有所顾虑。
最后是田三红和二奶奶先过来的,一有人带头,其他人也没有顾忌了。大家纷纷行动,有人端水,有人搬凳子,还有人回去找了旧棉衣给二老披上。顾立春让立夏去卫生所买点感冒药和药膏回来,吴胖回家把自行车推开,驼着陈禹回家。两位老人慢慢地在后头跟着。
到了陈禹住的地方,就见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能拿的全拿走了。两位老人一脸的麻木和平静。陈禹只是用一双死沉沉的眸子盯着进进出出的人们看,这些人或是沾沾自喜或是面带沮丧,还有的低声咒骂:“他娘的,穷的连耗子都没几只。”
顾立春走过去,说道:“陈禹打的猎物应该归还给大队,可是人家的衣裳和被子不归大队。这大冷天的,房子又这么破。没有衣裳被子,老人怎么受得住?你们又不缺这些破衣裳旧被子,要是老人因此冻死了,你们的年能过好吗?”
小满也站在大哥身边说道:“就是,你们大人整天教育我们孩子不要贪小便宜,结果呢,见到小便宜比谁跑得都快。”
被说的人又气又恼,直接反唇相讥:“哟,立春小满,你们这会儿倒教训上旁人了?你大弟立夏当初偷棒子可差点被关大队教育呢,你们该不会忘了吧?”
立夏听到自己被点名,气呼呼地冲上来说道:“我是偷过棒子,可我现在改了,我改邪归正,我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呢,你改了吗?你可还在浪呢,还在抢呢。”
顾立春对立夏语重心长地道:“立夏,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知错就改的。人家没当过人,又是小小的四五十岁年纪,不懂得做人的道理很正常。”
立夏点头:“我明白的哥,人家才小小的四五十岁,我是大大的十二岁。”
兄弟俩一唱一和的,一旁的某些人,脸都绿了。
顾立春的这番话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脸皮稍薄一些的人到底还是把手中的东西放下了,陈家人留下了一半粮食和衣裳被子,其他的没要回来。
等到村民离开,立冬立夏帮着去给他们熬粥,吴胖和顾立春和了泥,用墙缝给堵上,房顶上铺上茅草,田三红和二奶奶各找了一床破被子给他们当褥子。陈禹奶奶眼睛看不见,手拉着二奶奶和田三红不停地道谢。两人安慰了老人几句就回去了。
立夏立冬和吴胖去外面拾柴火,顾立春留在屋里照顾陈禹。
陈禹的声音嘶哑干涩,很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顾立春,我欠了你两条命。”
顾立春继续给他上药,头都没抬:“大过年的,我只是不想让村里死人,你不用觉得欠我。你那条命自己留着吧。”
陈禹固执地道:“不,我一定要还。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顾立春循循善诱:“那你跟我不一样,我有仇必报,有恩不一定报。特别是别人不要我报恩时,我一般会顺坡下驴,就算了。这样,人生会轻省很多。”
陈禹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立春,欲言又止。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缓缓地闭上眼睛养神。
顾立春给他上完药,把药膏和一盒拆了包装的感冒药放在桌上,又拿笔写好每日几次每次几粒,弄好后,他跟弟弟妹妹离开了陈家。
人们搜查陈家时,他看出来了,陈禹应该是早有准备,把真正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这倒也正常,那家伙藏人藏东西的本领挺强的,一般人找不到。尽管如此,他们这个冬天还是挺难熬,陈禹能挺过,但两位老人就未必了。顾立春心里想着怎么帮助陈家。
回去的路上,田三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试探着问道:“立春,你这么帮陈家,会不会有事?那个红星可不是好惹的。咱们老顾家又不团结。”顾大江虽有三兄弟,顾大海就不用说了,剩下那兄弟顾大河是从不来往,还不如外人呢。其他人虽然也姓顾,但关系远,你有事人家也不会下气力帮。
顾立春安抚道:“娘,你不用替我担心,我没事。我们老顾家不团结,可是我们兄妹五个团结呀。”
田三红道:“可立夏立冬太小,又帮不上你。”
顾立春道:“你别忘了还有赵高和吴胖呢。我在农场认识了好多朋友。”
虽说如此,可是田三红到底还是七上八下的。
批、斗大会后,关于陈家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可是顾立春和顾红星结下梁子的事,在村里传得很沸沸扬扬的。
尤其是从外面回来的顾大江听说后大发雷霆:“立春,你越来越能耐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你这一下子得罪了顾大军和顾红星,那两家是好惹的吗?”
顾立春满不在乎地道:“得罪就得罪了呗,没得罪之前,人家也没给咱家好处。”
顾大江气得直跳脚,可是论吵架,他根本不是这个儿子的对手,最后只得说道:“你等着吧,姜还是老的辣,等你摔个大跟头,你就知道明白我的话了。”
顾立春还没来得及开口,吴胖听见了,接过话道:“老姜再辣也怕刀,我们顾哥人称顾小刀,一刀就把姜给切了。”
顾大江:“……”
吴胖一脸得意。
不管村里怎么议论,顾立春一家人照旧关起门来过他们的日子。
一家人忙着准备年货,田三红和二奶奶每天忙着蒸馒头蒸包子、炖大骨头、炸肉炸丸子。吴胖最近爱上了烧火,他跟立冬一人占一个灶,别人抢都抢不走。顾立春起初以为他们是想烤火,后来才发现是他太单纯。在灶房烧火的最大好处就是提前吃到好吃的,比如做出的东西,田三红会让他们尝尝味道,一天能尝好多种。果然,吃货在食物方面,脑筋转得最快。
他俩烧火,顾立春跟立夏他们就解放出来了。
两人趁着年前县城的废品站没关门,就去淘了一批旧书旧货,还淘来一张大木床,终于把小满小雨那屋总是咯吱作响的木板床给换了下来。两个孩子倒也懂事,非要把大床搁他这屋,顾立春没让,他一个月也就回来几天,放着浪费。
两个孩子有了新床,自然是欢天喜地。次日,肖哥从市里捎来了顾红玉送的年礼。
往年她都是邮寄,现在有了肖哥这条路线,干脆直接捎回来,也不用费劲去寄了。
肖哥人没出现,直接把东西送到大队,再让人通知二奶奶。二奶奶叫上顾立春三兄弟去搬东西。
一共四只大纸箱子,一家两个。他们搬箱子回去的时候,自然又引得村民的围观。也有闲人来打探顾红玉都捎了什么,被二奶奶岔过去了。
顾立春先把二奶奶的那份东西送过去,兄弟三人再喜滋滋地搬着箱子回家。
一回到家,众人就围上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一只箱子里装的是罐头、麦乳精、饼干、糖果和一些小零食。
另一只箱子是书和衣服,书全是顾立春看的,有姑父给的农垦方面的资料书和文件,也有表哥给的机械方面的书。而衣服也只有他和小雨的。他的是表哥的衣服,一件卡其外套,一件长袖海魂衫,里面还有一个黄色挎包,上面绣着一条红字:为人民服务。
小雨拣的是杨珠珠的。其他人虽说没有衣服,可里面有两米瑕疵布,正好家里有了缝纫机,田三红就拿来给另外三人做衣裳。
那只新的挎包是顾立春,他原来那只旧书包就得找人继承了。三个孩子表面上互相谦让,但心里都想要,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顾立春,顾立春也为难,他本想让他们两两捉对出剪刀石头布,谁赢归谁。转头想起问他们的成绩,结果是小满进步最大,这挎包就归了她,两兄弟哭丧着脸。
一家人正欢欢喜喜地分着姑姑给的礼物,忽然听到院外有人在喊:“立春在家吗?”
顾立春随口应了一声:“在,进来吧。”估计又是串门的。
等到这人进了院子,顾立春不由得一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红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