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汀,你听阿嫂一句劝,把你对三公子的心思收一收。你们缘分浅,不值得。”
月色悱恻,映着院中疏影横斜。
云浠只顾垂眸盯着院子里交错的影,半晌,说:“阿嫂放心,我自有分寸。”
这话模棱两可,既没应了方芙兰,也没回绝她。
可方芙兰却咂摸出了其中滋味。
情之一字上,何为分寸?是明白他的心思,也明白自己的心思,所以规行矩步,不越雷池一步,只在寂无声处,安静且惊心地守着这个人吗?
方芙兰道:“阿汀你……是真的非常喜欢他?”
“我不知道。”云浠说,又低声解释,“我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不知道现在这样,算不算非常。”
方芙兰再叹一声:“阿汀,阿嫂是过来人,有的话纵然锥心刺骨,但都是为了你好。在心里装着一个得不到的人,是很苦的,时间一久,越能明白其中滋味,阿嫂不希望你这样,趁着还早,尽力止损,好吗?”
云浠没答。
方芙兰言尽于此,对云浠笑了笑,温言道:“去歇着吧。”
云浠点了点头,回到自己院中。
脏脏早已睡了,听到院门口有动静,撒腿迎上来,见是云浠,一面叫一面绕着她撒欢。
云浠却有些低落,蹲身抚了抚它的头,回了屋,沉默地坐在塌边。
其实她不明白,方芙兰为何会说,在心里装着一个得不到的人,是一桩很苦的事。
云浠看着跟着自己进屋,在地上打滚的脏脏,想起那日在南安王府,程昶听说脏脏长得像阿黄,就把脏脏送给她。
她想起更早以前,在衙门的柴房口,他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
想起当日在裴府,她受了伤,他悉心为她包扎伤口
苦吗?一点也不。
也许正如方芙兰所说,他们门第不登对,琮亲王府不会要一个将门女,他既不喜欢她,有朝一日,他也许会娶旁人。
云浠想,要是三公子娶了旁人,她肯定会难过的。
可是她不觉得这样就叫做苦。
自哥哥战死,三年下来,肩上重担摧人心骨,连日子都暗无天日,能遇上这么一个人,就像是在云霾遍布的穹顶突然倾洒而下了一道晖光。
茫茫雾野里点了灯,她逐灯而行,便也不冷不累了。
云浠一直觉得,能遇上程昶……落水后的程昶,是上天给她的,难能可贵的恩泽。
因此能喜欢上他,也不该是苦的,而是她的福气。
这么一想,她就高兴起来,看着地上打滚的脏脏,把它拎起来放在自己膝头,伸手从枕下摸出缠了绷带的匕首。
今日她卸了捕快的任职,缴了剑,暂时没有随身兵器了。
不过她升了校尉,今后除了兵部分发的长|枪,还可以自行佩戴兵器——就可以把这匕首带在身边了。
云浠翻来覆去地看了匕首几眼,重新将它塞回枕下,仰头倒在榻上,睡了个酣畅淋漓的觉。
……
晨间落起雨。
天色微亮,程昶一下从榻上坐起。
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上是细细密密的汗,连里衣也被汗液浸湿了。
他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他仍躺在手术台的无影灯下,看着一旁的大夫为自己推针。
有护士闯进手术室里,说:“张医生,两种起搏器都有库存,就是家属还没赶到,不知道用哪一个。”
张医生一点头,说:“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张医生出了手术室,摘下口罩,刚拿起手机,只见医院长廊尽头,有一人穿着无菌衣奔过来。
程昶认出他,是老院长的儿子。
“总算到了。”张医生说,“双腔的起搏器不行了,他心脏病严重,心动力不足,要换三腔的。”
“那就换。”
“三腔的有两种,国产的加手术费,总共十五万,美国进口的比较贵,加上手术费一共三十万左右,效果肯定是进口的好,如果术后恢复不错,回去上班做点轻松工作不是问题。”
“给他用进口的。”老院长的儿子说,“他不缺钱,生生父母留下的遗产足,自己赚的也多,就是得了这病……总之,以后无论要换什么仪器,用什么药,都给他最好的。”
明明已推了麻药,明明知道自己在梦中。
可开膛剖胸,起搏器植入心脏皮下的剧痛却如真实经历一般,简直生不如死。
直至手术结束,医生为了缝了针,关了胸,把他推入重症监护,那种痛感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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