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呼之欲出。
小王爷自落水后,纵然寡言了些,为人一直十分随和,几曾见过他动怒?
还不待张大虎反应,则听程昶泠泠又道:“你去告诉刘府尹,让他带着他手底下的官差,赶在明早天亮前,都滚。”
余大夫听了这话,连声应“是”,扶着药箱连滚带爬地退出屋去。
孙海平拿余光去觑程昶的脸色,过了会儿,见他略有和缓,小心翼翼地问:“小王爷,您是怎么瞧出来那个芝麻官儿干了这杀千刀的勾当的?”
程昶教养良好,并不迁怒,答道:“回来驿站的时候,他反应有点怪。”
不让他询问云浠的“病情”,急于把他请入驿站。且一入驿站,就忙着赔罪,甚至还带着瑜姐儿一起跪下了。
程昶当时就奇怪,不过是犯个腹痛罢了,哪至于这么严重?
这才想到他或许是做贼心虚。
回驿站的决定分明是程昶自己做的,凭的路上怎么耽搁,也是程昶的主意,这个刘府尹为何称他是怕瑜姐儿耽误行程。
觉出这一点不对劲,再往细里一深想,许多枝节便显而易见了。
瑜姐儿犯了腹痛,为何刘府尹连大夫都不留下一个?跟随刘府尹的官差那么多,其中必定有他的亲信,刘府尹为何不多留几个亲信保护,偏偏要劳烦云浠一个外人?
依余大夫说的,瑜姐儿的腹痛之症是常态,每月月信必是要犯,那便是不能行远路,既然如此,早在他们在这一行人启程前,刘府尹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哪怕没想到,瑜姐儿也会告知刘府尹。刘府尹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让瑜姐儿跟着车马一起走?就是为了半途绊住云浠。
孙海平道:“小王爷,您说,您单这么一会儿功夫就瞧出来刘府尹是摆局设计云校尉呢?云校尉照顾了瑜姐儿一下午,会不会也瞧出来了?”
程昶没作声。
他其实有点在意这个,瑜姐儿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片子,没什么城府,便是刘府尹嘱咐她要假称病,她能瞒得住云浠一刻,未必能一直瞒着她。
孙海平看了眼程昶的脸色,随即替云浠叫屈:“那个姓刘的芝麻官儿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陪小王爷您走一道回金陵的路,就想揽这头一等功?咱们这两月下来,跟着云校尉一起把白云山每一寸草皮都翻遍了,把东海边每一块石头都掀开看过了,才找着的小王爷您,还没说要抢功劳哩!”
“就是。”张大虎是真心实意为云浠着想,“云校尉是个实诚人,只顾着把差事办好,小王爷您不怎么理她便罢了,若朝廷的封赏再被抢了,她就吃大闷亏了。”
程昶一愣:“我不理她?”
可这话一出,他又反应过来。他近日是没怎么与她说话,但这也不能全赖他。白日里都在赶路,偶尔停歇下来,她离他远,他总不能越过人群去与她攀谈吧,那么多官差禁军瞧着呢。再就是晚上,她大多时候睡在帐子里,更深夜静的,他也不至于去打扰她。
何况,若是之前就罢了,程昶如今知道了从前的小王爷作奸犯科的那些事,便担心自己一个不规矩,让人觉得冒犯。
张大虎道:“可不是,云校尉费心找您,您也没谢过她。”
这话一出,程昶就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他蓦地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
虽已入了夜,但官差们方才扎好营,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齐吃干粮,时而传来一阵一阵喧闹声,云浠坐在窗边听着。
她今夜没睡帐子,而是宿在驿站里,加上整日里只赶了半天路,也不怎么累,到了这会儿,竟是不困。
云浠正想着找些事来打发时辰,忽听屋外传来叩门声。
田泗问:“云、云校尉,您睡了吗?”
“没呢。”云浠应道,走过去开了门,“有事?”
田泗点了一下头,进了屋,想着到底男女有别,只把门虚掩了,回身道:“云校尉,我、我想跟您说个,说个事儿。”
云浠倒了杯水递给他:“说。”
“云校尉,您没,没瞧出来吗?”田泗接过水,在一旁的桌边坐下,“那个刘府尹,他算——计您。”
“就刚才,我、我过来的时候,看到瑜姐儿,跟个没事人似的,出屋了,像是余大夫有,有要紧的事,找她,和刘府尹。她、她根本就没病。”
云浠默了一瞬,随后一点头:“我知道。”
“您——知道?”
“知道。”
其实早在下午的时候,瑜姐儿抱着铜捂子,忽然以犯困为由支开云浠时,云浠就猜到自己大概被她骗了。所以她出了屋,独自在驿站门口坐着,懒得看瑜姐儿带着两个丫鬟在自己跟前作戏。
“您、您知道,她为什么,要骗您吗?”田泗看云浠跟个没事人似的,不由替她着急,“她是想,帮她的父亲,抢、抢您的功劳。想赶在您之前,在、在陛下,在琮亲王府跟前,得脸。”
云浠笑了,又点头说:“我知道。”
窗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云浠别过脸去看,淡淡道:“抢就抢吧,我原也不在乎这个。”
外头太吵了,有的官差还很年轻,彼此推让玩闹,倏忽一阵喧嚣传来,让她想起军中。
外头实在太吵了,以至于云浠只顾看着窗外,没留神虚掩着的门外,蓦然停驻的脚步声,蓦然停驻的人。
“您、您不在乎?”田泗道,“可您这么费心去找三公子。找到了,这可是一桩大——大功劳,您日后升迁,统兵,今上都会因为这、这个功劳,多看重您一二的。”
所以才会有人费尽心机来跟她抢。
云浠却道:“对,不在乎。”
她来找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找到他,如今他好好的,她便算功德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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