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说着“其实”,仿佛一切早就在她预料之中了一般。
可是其实,只因心里存了不该有的奢望,才会一直安慰自己说“其实”。
“阿汀。”方芙兰伸手去抚云浠的手,“你别难过。”
云浠微一摇头:“阿嫂,我不难过。”
她沉了一口气,仰身躺倒在榻上,拉过被衾:“天晚了,阿嫂,你快去睡吧,省得没歇好伤了身子。”
方芙兰再看云浠一眼,知道眼下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无言叹了一声,吹熄了案头的灯。
“阿嫂。”
方芙兰刚走到门口,忽听云浠又道。
“我真羡慕那个人呀,可以一直陪着三公子。”
方芙兰移目看去,屋子里黑黢黢的,什么都瞧不清的。
云浠的声音闷闷的,有点发涩,她又道:“阿嫂,你从前说,在心里装着一个得不到的人,是很苦的。”
时间一久,越来明白其中滋味。
从前她还不信,她觉得能喜欢上三公子,是她的福气。
可她眼下明白了。
这种滋味,无声且惊心。
自在荒凉处起高楼,眼睁睁看他楼塌了,碎成片片青瓦堆,凭他惊涛骇浪,摧折心骨,却一点烟尘也不能留下。
云浠沉在一片黑影里,咂咂嘴,说:“是有点苦。”
—*—*—*—
宴席将散,一行人先把太皇太后送至琼华阁,陪她又说了一会子话,待她歇下,这才回了各自的下处。
程昶唤来一名宫人问了问时辰,听是亥正,与琮亲王一揖,说:“父亲母亲且先歇下,明婴还有事,出去走走。”
“明婴。”琮亲王道,“你去哪里?”
程昶没答。
琮亲王妃四下一看,上前两步:“你可是要去寻忠勇侯府的云氏女?你父亲明里暗里已与你说过多少回了,让你切莫与她走得太近,你怎的就是不听?”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且再说,今晚你皇叔父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瞧不明白?咱们会宁殿就在你皇叔父的移清殿旁边,你的动向,他如何能不知?”
程昶略一沉吟,刚要开口解释,展眼一看,只见太皇太后身边的秦嬷嬷竟引着余凌过来了。
秦嬷嬷笑道:“太皇太后惦记着三公子,想着今日宴上三公子或未能尽兴,好在眼下尚未很晚,便吩咐凌姐儿陪着他四处走走。”
言罢,余凌欠身与程昶行礼:“三公子。”
程昶颔首,说:“走吧。”先一步往昆玉苑那边去了。
昆玉苑的宴已在收了,四处都是宫人与巡视的武卫,因先前闹了暗杀的事,延福宫今夜的守卫十分严密,昆玉苑与移清殿附近是殿前司、皇城司的禁军,更远处还有在京房的官兵。
程昶行至一处小亭前,顿住步子,回头看余凌,说:“我还有点事,你——”
“三公子可是要去探望忠勇侯府的云浠小姐?”不等他说完,余凌就道。
她环目一望,似是见近旁的武卫都不敢靠近,低声又道,“三公子且去吧,凌儿就在小亭这里等着您。”
程昶有些意外,倒也没问她为何会觉得他要去寻云浠,左右她被昭元帝召进宫,常伴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是该知道圣心。
程昶唤来殿前司的人,嘱他们护好余凌的安危,独自一人顺着小亭外的石径,往昆玉苑更深处的石林里走去了。
石林积雪已深,程昶行至一处开阔地带,顿住步子。
他似是在等什么人,立在原处,沉吟不语。
没过多久,近旁的一座假山后果然绕出一个拎着酒壶,喝得醉醺醺的人,他眯起眼仔细认了认来人,似乎很意外:“哟,三公子,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正是卫玠。
程昶道:“不是卫大人约我来此的吗?”
说是相约也不尽然。
今夜分明是程昶找“贵人”麻烦,可卫玠一来,非但帮他处理了毛九的尸身,还与他一起在昭元帝跟前合演了一出瞒天过海,倒打一耙,说成是自己遇袭。
程昶此前与卫玠毫无交情,无缘无故得他相助,当然不会觉得理所应当。
卫玠是皇城司指挥使,天子近卫,知道太多天家秘辛,他帮自己,定然是有所求的。
而程昶之所以一路寻到此处,乃是因为这个石林只有皇城司的人把守,想必卫玠早已安插了自己的人,说话最方便。
卫玠笑了:“瞧三公子这话说的,在下是草莽之流,怎敢劳动尊驾移步?”
“卫大人既然没什么事,”程昶道,“那我先走了。”
说着,迈步就要往石林外去。
“哎,怎么说走就走。”卫玠挪后两步,在程昶跟前一拦,“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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