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程昶没应这话,他看她一眼,说:“那天回京后,我本来想等忙完了,把你送回侯府的,后来一打听,你已经走了。”
听说王府的管家连顿饭都没留她吃,只招待了杯茶,给了个打发人的金茶匙。
“无妨的。”云浠道,她一笑,“三公子劫后余生,好不容易回了王府,自然该多陪一陪王爷与王妃殿下,再说卑职在外两月余,也是急着回侯府见阿嫂呢。”
她说着,想起今日程昶来寻她或是为了罗姝的事,便问:“三公子您已去刑部提审过罗姝了?”
“嗯。”
“那……”云浠略微犹疑,“忠勇侯府的内应,是她吗?”
程昶一时沉默,片刻,他道:“不是。”
云浠怔了怔,随后“哦”了一声,不吭声了。
她其实有些难过,一直以来,她都希望侯府的内应就是罗姝的。
她的血亲已没了,世间至亲唯余一个阿嫂,所以她把忠勇侯府里的每一个人都看作是自己的家人。
这些人,每个都与她熟识,每个都待她好,倘若要逐一查过去,每查一个都无疑于在她心上添一道疮疤。
云浠的心里苍凉凉的,但她很快便点头,说:“那好,那我近日多留意,一定把这个人找出来。”
她想了想,又说:“还有那个刀疤人,我离开金陵前,跟柯勇打了招呼,让他留人帮忙盯一下,昨日柯勇与我说,他的人一个月前在金陵里见到了刀疤人的踪迹,可是,那天恰逢给太皇太后祝寿的西域舞者进京,跟丢了。”
“我想着,”云浠抿了抿唇,“如果能早日找到刀疤人,找到……侯府里的内应,我们就能早日查出害三公子的‘贵人’究竟是谁了。”
程昶听了这话,却没接腔。
他看云浠一眼,见她神情黯淡,一副有些失措的样子,没再提内应的事,仰头看着漫天雪,笑了笑道:“金陵的雪好,在我家乡已经很难得见到这么下得这么静的大雪了。”
云浠闻言,有些不解。
她想问,三公子的家乡,不正是金陵吗?
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对。
一直以来,云浠都有种可笑的直觉,眼前的这个三公子,不像是这里的人。
不像是金陵,甚至不像是大绥。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孕育出三公子这么与众不同的人来呢?
她于是问:“三公子的家乡在何处?”
家乡何处?
程昶唇角的笑意淡了些。
要说呢,他是杭州人,后来在上海读书工作。这两个城市冬天都很少下雪,哪怕下雪,也难以堆积起来,偶尔地上才铺就薄薄一片白,便被呼啸而过的车辆碾出数道错综的轮印。
他的故乡,有川流不息的车流,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有黑夜里,永不熄灭的华灯。
亮得能掩去星光月晖。
云浠见程昶良久不语,想起一事来,笑着道:“其实当时找不到三公子,我就安慰自己说,三公子兴许只是回家乡去了,兴许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他在那里待够时日了,就会回来的。”
这话出,程昶的脚步蓦地顿住。
握在伞骨的手微微收紧,他不由别过脸又看云浠一眼。
她唇角的笑意很清浅,眸子干干净净的,明媚得像暖春,但她应该不会觉得暖,大雪封天,身上的校尉服太单薄,饶是捧着手炉,鼻尖与耳珠已冻得通红了。
“冷吗?”程昶问。
云浠愣了下,摇了摇头,说:“不冷。”
程昶把伞递给她:“帮我拿着。”
然后他解开绒氅,抖开来,罩去她的肩头。
云浠撑着伞,怔怔地立在雪中,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他为她披上绒氅,为她系上绒氅的系带。
天地间来了一阵风,雪粒子拂来伞下,一粒粘在他的长睫,云浠抬眸看去,长睫下是湖光山色,目光如水。他似有所觉,手里动作略一停,微抬眼,如水的目光便与她撞上。
云浠心间一跳,慌忙别开眼。
程昶没说什么,垂下眸,不紧不慢地为她系好结,说:“好了。”顺手从她手里接过伞。
此处已立朱雀正门不远了,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云浠知道自己不该接程昶的氅衣的,甚至连这暖手炉都该还给他,他是天家人,她只是校尉,他们两个人之间,若真要论,他是君,她是臣。
可她现在的心里太乱了,她不知道程昶方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是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吗?还是藏着别的喻意。
她甚至不知道他今日为何来皇城司寻她。
究竟是为了罗姝的事,还是看到下雪了,过来为她送一只手炉,为她撑伞。
然而这个念头一出,她又慌忙提醒自己要打住。
不是没有希冀的,可若希冀不切实际,妄生了可念而不可及的愿景,她恐怕这一辈子都会觉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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