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瑞雪兆丰年,今年不丰,可总归会有祥瑞来。
果然,没几天,上头送了粮食下来,每人分到半袋粮食,赶在这冬末春初之际,可算让清水村缓了一口气。
那口锅在家里当了太久摆设,锅底往烟囱那块受潮,有些不通气儿,方卿点火烧了老半天,倒呛了不少烟灰,烟囱才正常冒烟儿。
乔万山去隔壁村子机了半袋面回来,正巧锅里水也开了,搅面下锅,烧出大半锅白稀饭。
饭和水肯定是不同的,水只是解渴,上两回茅房,肚子又空了,饭下肚,才真有力气。
三个人各喝两碗稀饭方卿就不给盛饭了,饿了太久,得慢慢吃,一下吃太多,肚子肯定受不住。
方自成还不情愿在那闹脾气,方卿哄了好一会儿,自打他觉得他爹没疯之后,哄起人来总觉得怪怪的。
果然下午就听说有人撑死了。
熬过了饥荒,却死在这样的档口,唉!这叫有能耐受罪,没能耐享福,命薄!
雪化之后,清水河河水又涨到了往昔的高度,只是水声潺潺,日夜围绕着清水村奔流不息,有时却叫人恐惧。
寒假之后方卿去上课,班里面座位空了一大片,站在讲台上,望着空荡荡的教室,他根本不敢想人都哪儿去了,也不敢问什么。
邮差在他桌上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只有一个“梅”字,方卿想着应该是吕小梅,这信拿在手里,就有些烫手。
杜德明瞟到了,在一旁挤眉弄眼说酸话:“哟,小方人缘真好哇,人结婚了也没忘了你。”
方卿诧异:“她结婚了?”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不是,”杜德明往身后墙上一靠,凳子跟着翘起来两条腿,另两条支撑着他的凳腿摇摇欲坠,“年前她爸妈给她说了个亲,一笆子米的彩礼,那家不兴女人露面,辞职信也刚一并送来呢。”
方卿把信拆开,里头是清秀的笔迹,他想起以前乔万山递给他手里的那封信,还没打开来看过,后来再也没见着。
这封上头只有寥寥几个字:方先生,我真恨你。
方卿想起来那天晚上之后他再来学校,几次见着吕小梅想要跟他说什么,他都有意无意避开了,没给人任何回应。
他大约明白吕小梅为什么恨他,大约在她看来,如果当时真能深谈,说不定也真成了,两人都是正当好的年纪,还是同一学校的,谁知半路杀出来个乔万山......
也许他确实对不起吕小梅,可感情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准?
他自问即便那时,他也没有成家的心思,这种爱慕,对他来说只能是一种负担。
杜德明往这边伸着脑袋,想要看看信上写了什么,方卿反手把信往桌上掩了掩。
杜德明没看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道:“对了,听说她怀孕了,要我们到时候去喝孩子的满月酒,方老师,你去不去?”
“我......”方卿下意识就推脱,“我到时候再看有没有时间吧。”
杜德明却好像对这很有兴趣,端起个茶杯装模作样抿了一口水:“唉!负心最是读书人呐!”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本来方卿和吕小梅之间就没什么,话也没说过几句,被他这么一说,好像方卿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一样,旁边已经有别的老师往这边看了,所幸下节课上课铃又响了,方卿把信夹在课本里拿了就往外走。
身后门里边飘出来杜德明的声音:“脾性还挺大,年轻人这样可是要栽跟头的......”
***
熬到四月底春小麦丰收,清水村这才正常运转起来。
打麦场上黄澄澄的粮食看着叫人欣喜,沉寂了许久的麦场,终于又有了人气。
农忙假连着端午一块放,方卿有十天不用去学校。
早上跟乔万山一块下地,快中午了就回去做饭然后装上一小篮子送到地里,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稀饭馒头这样解饿的。
麦子地里,割好的那些放成一小堆一小堆的,黄土混着麦子根,踩上去有些轻微的硌脚。
方卿把篮子上头的布掀开,拿了一个糙面馒头递给乔万山,道:“等这一季分粮,再做好的给你吃。”
乔万山嘿嘿一笑,眼睛边了一圈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也不用手接,就着方卿的手张嘴咬了一大口。
方卿瞪了他一眼,把馒头往他手里一塞,地里灰多小虫子也多,他把剩下的饭用布盖上,嘴上道:“没个正经儿。”
乔万山趁着这会儿不忙,压低声音跟人说着荤话:“没正经的多着呢,你又不是没见过。”
方卿脸皮不比他厚,这又光天化日的,佯装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脸上通红。
乔万山就爱看他这种纯情的劲儿,他往人手里塞了几个圆溜溜的东西,方卿一看,是地里野生的有青有黄的小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