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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咏道来到妻子面前,慢慢跪下,坦白道:
“……一个多月前,我为老不尊,爱上了别人,那人现在怀上了我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你,愿意听凭你的发落。你请律师来协商也好,或者怎样做,我都接受。”
……果然如此。
妻子望着跪在地上的丈夫,木然地听他陈述这一切。没觉得特别意外,或有任何剧烈的伤心。
只有淡淡的痛苦,无知无觉地渗入了她的心中。
“……是女人,还是男人?”
玄咏道不肯回答。
她长出一口气。
“……是玄铭那孩子吧?”
一滴汗水从玄咏道的额头落下。
妻子点点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这一个月你不要过来了。”
没想到她的回答这样简单、这样冷静。玄咏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他答应。
玄咏道的妻子——庄夏,目送丈夫远去。
从她身后的走廊上,走出家主玄瑛。
“……九婶,事情就像我说的那样。还请九婶——”
“——咏道确实该有个孩子呢。”
庄夏淡淡地打断他,自顾自地说。
“只有打掉孩子这一条,我不同意。若玄铭也想要生,干嘛不把孩子生下来?”
“九婶的意思是……”
“我接受你的提议,只有孩子,一生下来,要交给我抚养。这样我就不计较此事,如何?”
“这自然……”
看到玄瑛犹豫的态度,庄夏忍不住内心的讥讽,轻声笑了。
“……我和咏道这么多年夫妻,哪儿还有什么年轻人热烈的爱?只剩下夫妻情分。作为妻子,或者退一步说,朋友,看他一个劲儿地往泥潭里跳,没有不拉他一把的道理。你请放心,我自然令咏道清醒过来,回头是岸。那之后离不离婚,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必多言。”
这位九婶富甲一方,不是玄瑛所能控制的。玄家还有许多事,需要倚仗她的人脉。既然联盟已成,玄瑛不便再行逼迫。可他的心里,一点儿也不乐意。
……这不就等于将玄铭当作生孩子的工具了吗?
尽管玄瑛嘴上天天刻薄地嘲讽玄铭,大有将他物尽其用的打算。可嘴上是一回事,实际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他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妥,立马找人将玄铭叫来。
“……听我的。”他不容置疑地命令,“我陪你,现在就去把孩子打掉。”
“我不同意。”玄铭倔强地望着他。
玄瑛气得想笑:
“第一,你九爷爷知道让你怀孕荒唐,他只是尊重你的意见,不代表同意你生孩子;第二,你的孩子一旦生下来,就会被他家抱走,一辈子都未见得会认你这个父亲,最后你就给人家当了生育的工具;第三,九奶奶不同意离婚,就算离婚,也是在这事了结以后,他们夫妻两人之间的事——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不明白……”
“你白白受一番大罪,给人家生个孩子,什么都不会得到的意思!那女人精得很,会让自己吃一点儿亏吗?”玄瑛轰隆隆地说,“……我允许你演《金阁亭·新编》,你和九爷爷要在戏台上你侬我侬,我也管不着。就这一件事,听我的:孩子不能要。”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如此冷酷,根本没有给玄铭抗辩的余地。玄铭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为何他忽然同意自己演《金阁亭·新编》了?这位伯父的话,究竟有几分能信?
“你……你要签字画押,保证支持《金阁亭·新编》的巡演,……我才考虑听你的。”
玄瑛的眉毛一阵抽动。
……这笨蛋,脑袋里真的只有戏了?
“……行。”
他扯来一张纸,飞快地给玄铭立了个简单的字据。把这张纸塞到玄铭的手里,对他说:
“按上面写的,做完手术,立刻生效。”
儿戏一般的字据,真实的法律效力,未见得有多少,让这少年放心,倒是足够。玄瑛见玄铭不吭声了,板着脸,喊来司机,将他带上了车。
到了医院,白天那名医生,见这孩子又来,毫不意外似的。不过这次带他来的,却是堂堂玄家主。
玄瑛道:
“我知道现在提这个要求有点儿过分,不过想要尽快实施流产手术。这里人的医术,我只放心你。你看着准备准备,就给他做了吧。”
“玄家主的要求,有什么过分的呢?急诊手术费也是一样的钱。”
医生云淡风轻地说。
“小弟弟,到那边床上歇一会儿,放松一点,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太小了,到时候真要给你接生,我还怕人家说我性骚扰呢。……孩子么,你这大富大贵的命,总会再有的。”
他这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态度,让人无奈。接生是性骚扰,做流产手术就不是么?
', ' ')('事情来得太突然,玄铭还没反应过来,就在这个人人都急躁不安的夜晚,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好痛。
少年躺在手术台上,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偏远的医院,没什么人,玄家大少爷做了流产,还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留在医院里歇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做了一场甜美的噩梦。直到身体扎扎实实地受到了伤害,他才终于有了一些清醒的迹象。
玄瑛特别紧张地望着他,让玄铭觉得更加古怪了。
“……这样你就同意我改《金阁亭》了吗?”
“不是答应你了么?”玄瑛烦躁地回答。
“……好怪,这不像你……”
玄铭闭上眼睛,看上去有些难受。玄瑛很想问他,感觉怎么样。话到嘴边,又溜走了。
玄瑛重重地叹气,给玄咏道打电话,假装事不关己地说了一些恶狠狠的话,然后让玄咏道带些热牛奶、稀粥之类的,到医院来。
玄咏道一出现,他就板着面孔走了。
玄铭歇了一会儿,已经能够起身。玄咏道望着他苍白失血的脸色,那样脆弱的面庞,恍然大悟自己犯下的究竟是怎样的罪孽。他的内心痛苦不已,赶忙将玄铭抱在怀里。
“……对不起……都怪我……”
玄铭没力气反驳他了,靠在他的胸前,流了一会儿泪。
“九爷爷,一切好像又回到开始了呢……”他说,“不过我们可以演《金阁亭·新编》了,你瞧。”
他把那张给他捏的皱巴巴的字据拿给玄咏道看,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家主玄瑛的大名。
“你真是太傻了……”
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为自己受了伤那样,玄咏道痛苦不已,紧紧地抱着他,发誓要让这出新戏取得空前绝后的成功。
——三个月后。
《金阁亭·新编》初演的大幕,即将落下。
少年玄铭,着艳丽妆容,从华丽的衣装中满含哀愁地抬起双眼,悠悠地注视着年长的爱人。
他那目光,一时让无数人心碎。新戏因此火遍了街头巷尾。
大器晚成的玄咏道,也凭借细腻沉郁的演技,忽然声名鹊起,成为了老一辈中响当当的人物。
一位摄影师拍下了玄铭在收幕时的神情特写。这幅照片,不仅上了新闻头条,还火到了海外。
玄家一时门庭若市。
这部戏背后真正的故事,却乏有人知。
玄铭与玄咏道,依旧那样苛刻、亲密、心无芥蒂、日复一日地排练。
但自从那件事以后,再也没有做爱。
玄铭在采访中偶然透露,玄咏道是他尊重的长辈、学习的对象,二人的关系就像普通的父子那样毫无保留。
《金阁亭·新编》一连巡演了五年。后来玄咏道因身体原因,不得不退出。
有人传言,玄咏道退出,是他妻子的要求。妻子不愿意丈夫一辈子演乱伦的戏码,身体云云,只是借口。
后来又有人目睹玄咏道孤身一人在外地疗养,似乎体力不支一说,并不全然是假。
无论如何,谁将代替玄咏道,接替《金阁亭·新编》中的“爹爹”一角,成为了戏迷们讨论的焦点。
玄咏道早年的作品虽然被人诟病演技过于平稳稀薄,但他在《金阁亭》中的发挥,无可挑剔,难以超越。据说他自己还参与了戏本的改编。
后继者若非有强大的实力驾驭这戏,或者对戏本的理解不够深刻,万万不敢挑战他留下的空位。
——何况对戏的,还是那不世出的天才玄铭。
若被玄铭全然压倒,戏的成色,也就损失一半了。
玄铭十九岁的夏天,更换新角的《金阁亭·新编》,再度开幕。
他已长大,目光沉稳阴郁,台下英俊而淡漠,台上含蓄而多情。
着戏服时,双眸中的艳丽,比少年时更加逼人。
少有人在台上具有真正的稳重,能够坐怀不乱地接住那样多情妩媚的目光。
玄铭睫毛微颤,睁开眼睛。
目光尽处,那位崭新的“爹爹”,比上一任更加年轻、更加潇洒,更少浪漫而更多深沉的威势。
男人那饱含痛苦、纠缠、在亡妻与儿子、虚幻与现实间变换来去的压抑的爱,像一头冰雕的巨兽,折磨、征服着观众的心神。
大幕缓缓落下,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玄瑛和玄铭望着彼此。
后来的新闻上,将这对全新的选角称为“双璧合一”。
“——我果然还是要包养他!”
包厢里,十二岁的叶琮上蹿下跳,拍着巴掌。
“现在人家当红,你可未见得养得起呢。”叶雨旸在一旁淡笑,无奈地注视着激动的儿子。
“反正不能等他被人抢走!”叶琮信誓旦旦地说,“建工厂!明天,回去就建!再说从亲戚的角度,他还是我堂哥呢。”
', ' ')('“这堂哥不好认啊。”叶雨旸悠悠地感叹。
他打开手机,正巧接到一个电话。望着来电显示的名字,叶雨旸有些发愁。
说曹操,曹操到。
电话接通。
“你好,庄总。……不忙的,正好带着儿子在外面,有点乱。……想来市里住一段时间,好啊。”
——难认的原因,就在于此。
叶雨旸和玄峰的第一个投资人庄夏,同台上的玄铭,有着说不清的过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叶琮若认真想建工厂,少不了还要请教奶奶辈的庄夏。
如此说来,这人万万不能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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