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漠没有想过,他对戴习维所说的“只要能保住苏钰的命”这一句话,给苏钰带去了怎样的绝望以及无休止的痛苦折磨。
也许苏漠只是想让自己唯一的孩子活下去,可他不知道,生不如死的活着远比坦然接受死亡更煎熬也更可怕。
在换腺体手术后,苏钰的身体系统彻底崩溃,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强行换上的alpha腺体,研究人员给他进行了大量的药物注射治疗,反复的给他进行腺体透析,在身体器官出现不同程度的衰竭后,实验研究人员又陆陆续续地给他进行了器官移植,并继续给他注射大量修复细胞的实验性药物,经历了整整半年的治疗后,苏钰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然而他也已经不再是一个正常人。
他身体里的细胞每天都在以比正常人更快的速度衰老死亡,身体机能大幅下降,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想要离开病床便只能依靠轮椅,并且必须一刻也不断进行输液。
头发全都掉光了,再长出来的只有稀疏的白发;全身的皮肉也都失去弹性变得松垮,无论是自身原本的器官还是移植的器官,甚至是身体的骨骼关节也都提前进入了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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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钰再也没有照过镜子,他连看到窗户上倒映出来的自己模糊的影子都无法接受。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突然变成那个样子,更何况他才二十出头。
如果可以选择,苏钰宁愿自己体面的死去,哪怕是没有熬过腺体切除手术死在了手术台上,也不想变成这样一个既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并且身体系统彻底崩坏的怪物。
可是他没有选择,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苏钰彻底的恨上了苏漠,恨苏漠让他成为戴斯的试验品,更恨苏漠自他分化成omega后就一直漠视他,却在他病重时突然又来插手他的生死,为了展现自己迟来的父爱,生生将他的生活摧毁,让他永远的生活在了人间炼狱中。
在后来,末世来临丧尸病毒变异后引发新一轮丧尸潮,苏漠在安全基地沦陷时为了能安全送走最后一批平民而坚守到最后,并因此错过了撤离时机最终死在了安全基地里。当消息传回军事基地,底下的人跟已经成为总负责人的苏钰报告,苏钰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只是看着自己布满老年斑还在输液的手,又摸了摸自己每天都在痛的腺体,在心里默默想道:怎么不早点死呢?要是再早几年死就好了,反正,都一样没人会为他送终。
因为苏钰先一步当了实验小白鼠,实验研究人员以苏钰为案例对实验手术进行改进,并研发出了更换腺体后能迅速稳定身体系统减轻排斥反应的药物。
于是,戴斯成功地更换了alpha腺体,即便每个月都要进行腺体透析,但至少他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依照戴习维希望的那样,以alpha的身份进入了皇家军校大学。
戴斯去看过苏钰很多次,而苏钰,连对他歇斯底里的力气都没有。
苏钰不甘心,在病房里,在他无法离开的轮椅上,他对来看他的戴斯说道:“我要见你父亲,我要见戴习维。我要你告诉他,只有我能让核心基因实验项目成功,我会让亚盟国,拥有最强大的军队。”
不就是,要让omega变成alpha吗?不就是,想要拥有最强大的alpha军队吗?不就是,想要制造出更多像顾淮那样的s级双腺体alpha特种兵吗?
他已经变成这样了,与其瘫在轮椅上苟延残喘的等死,不如用他的知识和能力,让这个基因实验成功,他要做到其他研究人员都做不到的事,他要让以后所有踏足这个领域的人都知道他仰望他。
苏漠和戴习维将他变成了一个死人,一个怪物,他偏不认命,他要成为一个走上基因生物医学领域神坛的伟人,让所有人都记住他尊敬他!
戴斯答应了苏钰的要求,而苏钰在接受腺体切除手术当天发表的那篇论文,则让戴习维同意了把核心基因实验项目交由苏钰负责。
在那之后,苏钰主导了无数次的人体实验。
并在顾淮跟提尔进行了终身标记后,跟r国的安东·伊万诺夫进行联合实验时,默许了安东·伊万诺夫在顾淮腺体里植入装置。
戴习维要将顾淮牢牢控制在掌心,而苏钰想要得到更多顾淮与提尔完成终身标记后的腺体数据。
两年前,在顾淮接受了用他和提尔的基因以及细胞进行定向培育,在人造子宫里培育出他和提尔的孩子后,苏钰决定要用他们的基因进行更进一步的实验,顾淮是双腺体,再加上同样也是人造实验体已经趋近完美的提尔基因,他想他一定能让项目突破瓶颈进入新阶段。
于是,在之后戴习维下令又一次给顾淮进行腺体强化手术时,苏钰提出了借此机会,同时对顾淮和已经三个月大开始生成腺体的婴儿进行手术,令顾淮和提尔的孩子成为新一代双腺体并且是将来会分化成不同性征的实验体。
苏钰没有想到,在进行手术准备时,顾淮不仅通过术前跟以往不同的药物准备察觉出问题,并且在应该已经被彻底麻醉时,突然从手术台上醒来,然后认出了他。
顾淮当即就决定要带上提尔逃离,于是,在那两个人登上直升飞机即将成功逃离时,他启动了顾淮腺体里的纳米腺体装置。
他看着顾淮在直升飞机上跪了下去,然后用震惊到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他,像是无法相信他如此彻底的背叛;然而那已经无法触动到他,他举起枪把枪口瞄准了顾淮,接着扣下了扳机。
说来讽刺,他的枪法,当初是顾淮教他的,顾淮教他怎么瞄准目标,也教他如何坚定的开枪,只不过无论是他还是顾淮都没想到,到最后他开枪打的第一个人竟就是顾淮。
那一枪准确的打中了顾淮,他甚至看到了血从伤口喷溅而出,紧接着他就看到顾淮抱住了提尔。
他不知道提尔有没有认出他,毕竟,他自己都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直升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到顾淮把枪抵在了提尔胸前,当直升飞机已经飞出很远的一段距离,他在用望远镜死死盯住飞机看然后看到熟悉的人影从飞机里掉落下去的时候,他知道,顾淮会带着孩子回来的,这本来也是他要的结果。
他怎么能让拥有双腺体的顾淮带着孩子成功逃走呢?要是顾淮带着孩子逃了,他的项目就没法完成突破了,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实验。
可是他不明白,顾淮为什么即使回来了也不愿意配合他,为什么都加入了他的项目还是要跟他对着干,为什么研发了疫苗抗体也不愿意给他做腺体实验,甚至现在,竟然又一次想要带着孩子逃跑。
谁都没有把手里的枪放下。
顾淮望进苏钰那双充满已然无法化解的深刻恨意以及历经沧桑后痛不欲生的悲怆眼眸,沉声道:“我知道。”虽然,是在不久前才因郑语的提示而得知这些真相。
“你,知道?”苏钰愣住,随即又再一次激动起来:“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肯帮我?!你应该知道实验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帮我?!你为了那些根本不认识的人拼了命的研发治愈和防止感染丧尸病毒的疫苗,却不愿意帮我一起完成基因实验,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顾淮,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面对已经彻底魔怔的苏钰,顾淮却始终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理智,平静地说道:“苏钰,我没有亏欠你任何东西,对你犯错的人,也不是我。我也并不同情你,因为从你成为项目总负责人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加害者?你居然说我是加害者?!”苏钰愤怒地朝顾淮吼了起来,“在变成这副鬼样子之前,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受这份罪?!你和提尔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被抓去换腺体的人不是提尔?!我做错什么了?!我不过是想让基因实验项目成功!反正,有那么多的omega想变成alpha,还有像你双亲一样明明是alpha却还想替另一个alpha生孩子的人,这个基因实验一旦成功,我就能帮到无数想要摆脱omega身份和命运的人!!我一样是在帮人,你凭什么说我是加害者?!”
“我不会擅自去评价想要改变性征的人是对还是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背负的东西,我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但如果改变命运是只要改变性征就能办到,你也未免把人生看得太过简单了些。”顾淮丝毫没有被苏钰的论调带偏,他极为冷静地反驳道:“更何况你很清楚,戴习维进行这个基因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且不说这个实验的成功率是多少,光是进行实验的过程,就已经跟你口中所说的帮人完全背道而驰。我进行疫苗研发,为了研发成功而进行人体实验,这一样是一种罪孽,但至少我百分百确定,疫苗研发成功后,人类将会获救,末世将会终结,最终的一切结果是指向善。可是基因实验整个项目,你们现在又在研究什么?单是我暗中解码获取到的文件和资料就显示,亚盟国跟r国在共同研究异形丧尸。而你口口声声说是要帮人,让其他想改变性征的omega不会变成你这样,可实际上你反复进行的人体丧尸化实验,腺体实验,全都是为了达成戴习维想要制造出超级士兵的目的,你早就已经走偏,现在的你不过是在助纣为虐。这个基因实验永远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是帮人,因为这个项目存在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帮人,当一件事最开始的目的就已经充满恶的时候,它最终的结果就绝不可能是善。”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为了想要找到双亲当年牺牲的真相,一直都对戴习维表现出绝对的服从;后来为了要跟提尔在一起,他也一次又一次的对戴习维低头妥协,那时候的他,明知道自己听从命令去做的许多事都是错的,也选择了视而不见,他毫不否认自己犯了许多错。
这个世上,的确不是所有的善意都能得到同样的回应,很多人都会习惯性规避麻烦,对别人的错或是痛苦漠不关心,而当以为事不关己可以隔岸观火的时候,往往已离身陷囹圄不远。他也曾经认为,只要自己没有主动害人的心思,即便自私也不算是个完全的恶人。可事实上,冷眼旁观也好见死不救也罢,当他成为戴习维的手里一把最好使的枪时,他就是为虎添翼,就已经沦为了一个恶人。而这些罪孽,终将会有迎来报应,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无数次的腺体强化提前消耗身体,被植入装置,到他跟提尔的孩子成为实验目标,于是他不得不对提尔开枪,把提尔身上那个植入已久的追踪器摧毁再亲手将提尔推下飞机,还有逃跑时所有士兵包括他一手带出来的特种部队队员都选择像过去的他一样服从命令,而没有一个人对他和提尔伸出援手,所有的这些,都是他过去犯下罪孽的报应。
他是无神论者,可是他也会害怕若还有报应,下一次会悉数落在提尔身上,于是他想,哪怕已经很迟,但至少他想用救人去赎罪。所以他要在最短时间内把疫苗研发出来,又或者,即便不是他把最终的疫苗研发出来也没关系,只要他的研究能为结束丧尸病毒这场浩劫的最终疫苗起到哪怕一点的帮助,那也比他继续在恶的沼泽里为虎作伥要好得多。
顾淮的一番话让苏钰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他几乎没有听到过顾淮在学术研究之外对他说这么多,也从不知道,顾淮是这样想的。
这样的话,也许在几年前,苏钰也是认同的,可是如今的苏钰,早已听不进半点跟自己那偏执的观念不一致的话。
狠狠地瞪住顾淮,苏钰近乎气急败坏地质问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留下帮我,是么?!”
同样的,顾淮也并没有指望自己说几句话就能让如今的苏钰清醒过来。
“我绝不可能再帮戴习维做任何事。”顾淮斩钉截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