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弘道人听着这个话,渐渐有些明白了,那一直以来纠缠于云霁的东西,可能确实是存在的。
“现在你没戴面具,你摸摸?你伸手摸摸?”乐弘道人抓着云霁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你就是你,你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你的心里,也什么都没有,你就是现在这个你,不是其他人,不是化形,不是魂魄,不是鬼怪,你就是你。”
——
云霁醉了,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两个人影儿。
一个是以前的自己,那个还叫云晗昱的文弱读书人,一个是现在的自己,那个名叫季云的其貌不扬的谋士。
云晗昱说,“你要为云家光宗耀祖,扬名立万。”
季云说,“你要不择手段,实现位极人臣的政治理想。”
这两个人,究竟哪个是自己,哪个不是自己,或者两个都是自己,亦或两个都不是?
他的手触摸着脸颊,感受着自己的模样。
究竟哪个才是我,还是……他看到那两个身影渐渐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虚影。那个虚影幻灭了之后,烟雾中朦朦胧胧出现了个人,长着云霁的面孔,是那张白皙、艳丽、妩媚而有些女气的脸,只是眼里有深深的忧伤。
第41章 自立
第二天云霁一直睡到了中午,迷迷糊糊爬起来了之后,抬眼看到师父在书桌旁边,正在画昨天风阴干了的那张面皮,一笔一划画得仔细。想到这本来应该是自己该做的,却起晚了,顿时有些惭愧。
“本来想等你起来呢,但你睡得太熟,”师父乐弘道人一脸气定神闲,“踢都踢不醒,只好自己动笔了。”
“师父……”云霁被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让师父操心。
制作面具一般都是在早上,朝露未蒸发的时候。那时天气冷,潮气重,绘制上去的颜料,最容易渗入、贴合。到了中午,日头起来了的时候,就要把上了色的面皮放在阴处晾干,那时天气燥,气温高,容易成形。
师父为了帮他做这个面具,想必是起了个大早。
“总算画得差不多了,”乐弘道人叫他过去,举着两张面具,“你看看像不像?”
尽管另一张是仿造的,但已经通过化妆去尽力复原了第一张的面貌。一眼看上去,几乎看不出差别。
“不愧是师父的手艺。”云霁仔细看了看,虽然还是能看得出不同来,但只要两张面具不是并排摆着的,就几乎分辨不出。
“虽然我用了松籽油去固定赭石色,但淋雨淋久了,颜色还是会掉,这一点千万小心。”乐弘道人叮嘱完毕之后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困倦了。
“师父……”云霁不知说什么好。
——
乐弘道人补眠了一会儿,睡到傍晚才起,云霁收拾了屋子,做了晚饭。
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些世面上的事,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就是这么悠悠闲闲地过着日子,说着哪里有战乱,哪里有纷争,仿佛都是在议论着别人的生活。那个破道观仿佛是个远离尘世的世外桃园。
“你的手艺还是没有你师弟好,”乐弘道人边吃边嫌弃,自从仇正来了之后,云霁就远庖厨了。乐弘道人吃惯了仇正的手艺,再吃云霁做的菜,怎么吃都觉得差那么点意思。
说到师弟……云霁叹了口气,问道:“师弟下山之后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能做什么,一门心思想报仇吧。”乐弘道人怎会不知道那个小狼崽子的心思,心心念念要变强,不分昼夜地拼命练功。但小东西既然下山了,他也就撒手不管了。
“这次去陇南山中,我被他捉到了,他居然打了立柱,拴了锁链,要将我绑起来。”云霁说起了之前的经历。
若是没有那一遭,他会一直当仇正只是个耿直刚正的小孩子,经历了那件事之后,他对仇正的认知就全变了。
乐弘道人听了,伸出去夹菜的筷子犹豫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
云霁继续说道:“我没想到他对我……居然是那个心思。我也是不知道,真实的他究竟是什么样,为什么会对我……”
“他对你做了什么?”乐弘道人忍不住了,将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仇正对云霁一直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念头,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但他一直以为仇正对云霁的敬畏之心更甚于喜爱之心,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是恭敬而克制,见了云霁要叫一声师兄,没有任何逾矩之举。
难道这次下山之后,发生了什么?
想到此,乐弘道人顿时就紧张起来,又有些气愤,觉得好像是自己养的一株兰草被野猪……好吧,家猪给拱了似的,想把仇正那个小混蛋揪回来打个几十板子。
云霁看着师父站起来,大片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只得撒谎,“没做什么……什么都没有。”
乐弘道人长舒一口气,一颗愤怒的心总算平静了些,“要是你师弟敢欺负你,为师一定打断他的腿。”
“……”云霁觉得师父的反应太夸张了,“我又不是女儿家。”
乐弘道人忧心地摸了摸云霁的脑袋,“但你是为师我好不容易养大的,为师不能见你受委屈。”
云霁第一次听到师父这么说。
记得小的时候,师父倒没有把他看得这般娇气,有时甚至还会捉弄他一下。
把他丢到给集市中,默默躲到旁边,看他的反应。他东找西找,找不到师父的人,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哭出来的时候,师父才出现。然后教导他,走哪里都要操个心,不要因为是熟人领路,就放松了警惕。
现在的话,看师父又是帮他画面具,又是紧张他被仇正欺负了,对他的态度,倒是比小的时候更为上心。越长大了越金贵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许久不见,加之师父的年龄也大了吧。
“我能保护好自己。”云霁急忙道:“只是不知道仇正到底在想什么。”
“他隐居山中,造了间石室,还招了些人手。设下陷阱绑架了宣国的人,索要赎金。既像是替桦国做事,但如果是替桦国做事的话,不至于这么小的一个排场,而抓到了人,又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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