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院子里的三人都朝那大开的木门瞧去。
门外是条石头小路,黄泥干时有浮尘阵阵,下了雨便湿泞。薛家的桑蚕庄这些年很是赚了一些银子,兜里有银,当家人也豪富大方,造桥铺路,行的是惠及乡里的事儿。
方便了乡人,更方便了自己。
夜色有些幽暗,借着门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以及那快熄了火的化宝炉,薛家人瞧到有人盏着灯,踩着这蜿蜒的石头路朝这边过来了。
因为灯烛过于明亮,他们有些瞧不清来人的面目。
等走近了,瞧清了来人,薛贤礼和丁慧娘眼里有慌一闪而过,薛佑允皱了眉,不是很待见来人。
“颜恒兄,你怎么来了?”视线一转,他的目光落在颜恒的身旁的一个姑娘身上,提灯和出声的便是她。
只见她梳子葫芦髻,穿一身寻常的齐腰襦裙,衣裳寻常,气度却不寻常。
这会儿,那双杏眼正瞧着自己的爹娘,没有笑模样,灯烛的映衬下,那一双眼睛明亮得发黑。
虽灵,却好似也有几分邪,因自在肆意而露出的邪。
颜恒白着一张脸。
他想说,自己也不想来的,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两条腿啊。
“我、我……救我,救我啊。”发觉自己能说话了,颜恒忙不迭地朝自己没有缘分的老丈人老丈母娘还有大舅哥求救去。
“你这是怎么了?”薛佑允发懵。
颜恒和薛佑允一般年岁,只他家中不种桑养蚕,做的不是生丝的生意,而是经营了染坊布庄,家中也富贵着,因着年岁差得不多,两人还一道玩耍,长大后也颇为亲厚。
只是,后来颜薛两家大人做亲,薛宁要嫁进颜家,从薛家女成颜家妇。
情之一字最是闹人,不知从何起,也不知何时方休,薛佑允对薛宁有了私心,他心慕她,却碍于自小一道长大的兄妹情谊不能开口。
再瞧要成为准妹夫的颜恒,他控制不住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瞧颜恒分外不顺眼。
他知道,这是嫉妒。
他也知道,这一嫉妒要不得,可他控制不住,要是能控制住,这世间便不会有那般多的痴男怨女,那般多的诗词歌赋感叹伤怀着儿女情长。
只盼时间流逝,能够像江水抚平沙岸一般,他这一份不该喧嚣出口的情能渐渐地淡去。
要是薛宁当真嫁进了颜家,随着时间的抚平,薛佑允未必不能将心思珍藏,最后淡去,成为真正关心妹妹的大哥。
偶尔敲打敲打妹夫,爱护着妹妹,做能为她撑腰的娘家大哥,那一份别扭和嫉妒淡去,他也捡回和颜恒旧时的情谊,大家都是一家亲近之人。
可这世上没有要是。
薛宁死了。
还是死在了要嫁入颜家的那一日,死在了花轿要进门的那时……这叫薛佑允心中怎么不痛不迁怒?
定是这颜恒克妻,克死了阿宁!
这个时代里,未成婚便死去的,不拘男女都被唤做早夭。
薛宁一死,又是在花轿之上,可以说是颜家妇,也可以算作是薛家女,要是念着那一份结亲的情谊,本该迎了人进门,就算是牌位也成。
从此,享一份香火,不至于做那无亲无故的孤魂野鬼。
可颜家不肯,一下便翻了脸,说是人未进门便没了,没道理让自家儿子年纪轻轻的背了个鳏夫的名头,以后不好嫁娶!
毕竟,哪个好人家愿意让自己的闺女儿做后头的那一个。
灵牌之前,便是继室也是执妾礼。
“没道理的事,是你们家的闺女儿福薄,做不得我颜家妇,哪儿来的,还是往哪儿抬去吧!”
颜家人发话的时候,颜恒穿着一身红衣,胸前挂一个红绣球,一身色彩鲜艳得像是染了血一样,他脸色发白,手又慌又懵的抖着,懵懵懂懂还闹不清状况模样。
一句话没为薛宁说,紧着便被家里人又拽又拖着走了。
薛佑允抱着没了气息却还是身子骨柔软的薛宁,瞧着上了高马被牵着往回走的颜恒,气怒到了极点,也怨恨到了极点。
竟这般折辱阿宁——
要是、要是成婚的是他——
一行清泪落下,只满腔的懊悔和痛苦。
……
自那以后,因着生意上有所往来,薛家有桑蚕庄,做的更多是生丝生意,而颜家是布庄染坊,两方长辈面上还是和气的,只薛佑允气怒心不平,和颜恒是断了交。
而颜恒不知是什么情况,也没有再来寻薛佑允,倒是时常听闻他在画舫青楼买醉,醉的时候还会喊着阿宁。
呸!假惺惺!
薛佑允瞧不上他,既然念着人,那一日阿宁出事了,怎能就这么走了?
……
薛家桑蚕庄。
薛佑允意外颜恒的到来。
“你这是怎么了?”薛佑允冷着脸,“你不是好端端的么,喊什么救命?便是要救命,你也甭和我说,我们薛颜两家无亲无故的,没半分干系,我救你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