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左阳专心往前,没有看她:“不全是我的血。娘,要不要跟我同乘,你还撑得住么?”
长公主声音微哑,摇头道:“不用担心我。”她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北千秋,皱紧了眉头。
南九已经抬手拿起弓弩,对准的却是左阳,身后的骑兵也拉满了弓,长公主毫不畏惧,回身一箭将队伍中的一名士兵射杀下马来!
然而对方也紧接着放箭,左阳对跟他同样策马疾驰的手下喊道:“伏在马上,不要起身!”
话音刚落,无数箭矢几乎是擦着头皮而过,尖锐的破空声一次次划过众人的耳膜,南九膝下也是顶好的马,在树林中胶着半天竟甩不开,箭矢如雨一样密密麻麻,北千秋就看着身边刚刚跟她搭话的青年士兵被一根铁箭直直贯穿喉咙,摔下马来!
这个境况谁也多说不了什么,北千秋刚想看一眼左阳,就感觉一支箭擦着脖颈就过去,直接在她脖子上留下火辣辣的擦痕,她连忙趴下去捂好伤口,回头怒骂:“南九!奶奶个腿的,你敢在这儿放箭,老子也就是换个身子的事儿,等着我早晚到长安去弄死你!”
南九微微收了一下弩箭,平静道:“这话你六年前就说过了,我还活得好好的。我等着你弄死我呢。”
“呸。要不是因为老娘没空管你,你上头的那个龙椅上的人渣比你恶心多了,我还急着对付他呢!”北千秋骂道。
“我没有奉命要杀你,你可以直接离开这里。”南九的话语几乎没有声调:“只是郡王爷与长公主,今天一定要把命留在这里。”
“你对他的一切命令,永远都是像死令一样遵守!”北千秋冷冷道。她微微偏头,却看着长公主也拉满了弓,对向了南九!
她长弓拉满,即将松手,南九若是此时才抬手按下弩箭必定速度比不上她!
北千秋眼都不敢眨一下,却忽然看着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暗箭闪着寒光往长公主而去,左阳反应力也是惊人,抬刀就要去挑开!可再怎样快的抬刀,也不可能比得上一支箭的速度!
她愣愣的看着长公主胸口突出一段箭头,背后箭羽还在兀自颤抖!
长公主面上表情一滞,松开手来,她手里那支箭最后偏离了方向,朝南九而去,却只射掉了他的发髻!北千秋惊得头皮发麻,看着长公主身子晃了晃就要从马上倒下去——
可她耳边更响起了左阳歇斯底里的惊声痛呼!
他一声“娘”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绝望的令她心惊,左阳将马靠拢过去,伸手一把拉住就要跌下马来的长公主,将她抱到他身前来共乘一骑,可长公主已经扶不住他的肩,几乎是软倒在左阳怀里。
北千秋没有能看见他的脸,他埋头下去,年轻的脊背在马背上颤抖,发髻微散,马匹向前疾驰,他披着的外衣被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兜起来,人哆嗦得像秋风中的残枝败叶,远处左坤还在奋战的那座城传来的声音如同嘲笑,他连缰绳也握不住,两只手紧紧的抱着长公主。
夜色中无数的树枝蒙头朝他撞来,血顺着长公主的袖口浸湿了他的裤腿,从马鞍上流了下来,他如同没头苍蝇一样往前跑去,北千秋听见了他连声音闷闷憋在胸腔里,只有几乎疯狂的微弱哭号,那背影却让北千秋感到恍若鬼魅,形容骇人!
左阳几乎被这一支箭,这一个变故,碾的锥心泣血,血肉模糊。
她心里头不知道是乱是痛,左阳已经管不得周围了,可她还要管。北千秋三箭并发,连着将箭囊中剩余不多的箭矢全都胡乱射出去,也不知道黑暗中击落了几个人,她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猛地插在左阳膝下的马身上。
那匹马嘶鸣一声,不要命的往前冲去。前面就是山谷,下头还有一道窄窄的山路,其他的几个手下想跟着冲过去,可是马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北千秋却吼道:“你们都散开!你们跟着也是逃,没用的狗东西!都滚!”
南九根本就不是针对他们,这些人毕竟数量上太少,唯有分散逃了,才能保下一条命。就别让左阳今天带出来的人都死在这宣州城脚下了!
她说着,自己也狠狠一刀扎在身下马臀上,马匹嘶鸣,往前狂奔紧紧跟上左阳,她只祈祷着这受过训练的战马不要太过受惊而绊倒。两匹发疯的战马终于将南九甩出一小段距离,北千秋靠拢向左阳,隔着距离握住他的缰绳,狠狠一拳打在他胳膊上。
左阳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如纸,头昏眼花,长公主闭着眼睛倒在他怀里,长发披散在他膝头,左阳嘴唇哆嗦了半天,上牙下牙磕在一起,几乎呼吸不过来,半天才说出一句:“阿北……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37|34|29|25
北千秋看着两匹马踏着水花跑出去,才走近山洞内。这山洞与左阳之前潜入宣州城的山洞类似,依着湖边,一般浸在水里,幸而水深也不过及腰。
她走进山洞去,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有一片高地路出水面,左阳正盘腿坐在那里,怀里还抱着长公主。
“你受伤了?”北千秋才看见左阳的小腿上中了一箭,箭头穿透小腿上的肌肉,胳膊上也有好几处不断涌血的擦痕。
“不要紧。”他伸手利落的将箭羽砍断,并不拔出箭身说道:“这里没有伤药,先这么放着,贸然拔出的话反而会失血过多。”
北千秋默然无语,刚刚一路左阳和她并行到这里,连哼一声都没有,她都没能发现他受伤了。“你这条腿,真是命途多舛。”她摇头道:“再这样折腾下去,曲若也救不了你。”
她一撑手臂爬上高台,坐到左阳旁边,一时无言。到现在,北千秋还没有长公主已经死了的实感。
从她刚来这时代没多久,就遇见过十几岁时候的长公主,来来回回,北千秋走过了许多路也经历了很多事,但总是偶然遇见惠安。也是因为惠安的缘故,左阳被带到她身边来,看着那个铁娘子如今在左阳怀里逐渐冰冷,她忽然有点恍惚。
北千秋以为不会被时代所左右的女人,也死了,而且如此突然,刚刚被救出宣州就死在了弩箭之下。左阳似乎在哭,却又没什么声音,山洞里没有什么光,北千秋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仿佛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有点害怕了,伸出手去拉住了左阳的胳膊。
他的胳膊也是冰凉冰凉的,左阳动了动脑袋,似乎往她的方向看来,哑着嗓子说道:“你别出去了。”
北千秋靠过去:“我不走。”
“锁魂蛊会让你只有这一条命的。”他直接说出口:“你千万别再冒险了,我求你了,你要是死了我才真是活不成了。”
北千秋轻笑了一下,声音在山洞里回荡:“我知道的,我之前就知道的。”
“我现在还没有解法。”左阳的嗓子哑的可怜:“你那边有查这件事么?”
“你没看着这次到南方,曲若没来么。”北千秋安慰道:“他也去找解法了,不要紧。这四旧产物还未必控得住我呢。”
看他咳了两下有点说不出话来,北千秋掬了一把湖水,递到他嘴边来,左阳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跟个大型犬喝水一样舔舐了两口,摇头不要了。
他头倚在石壁上,手指还在扣着长公主的肩膀,北千秋才发现他肩膀上的几处擦伤也很严重,一边查看,一边说道:“左坤现在应该被拖在宣州还不太能离的了身,等天快亮的时候,他来找我们是很容易的事情,到时候南九带多少人也没用了。”
只是南九时刻盘旋在这附近,他是个只要有了命令,拼了一切也会去达成的人,还有左阳的命留着,他不可能离开这附近,就她们二人,能不能躲过今夜还是个问题。
可北千秋没有说出口,左阳也没有回答她刚刚的话,过了好一会让,他才开始再度发抖起来。刚刚是为了逃命,他怕北千秋也受了伤,强打起精神带着北千秋来到这个山洞,可一旦坐下,长公主的手躺在他已经长大的手里,他心里的绝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痛极了,连用力也不能,歇斯底里也做不到,哭不出,喊不出,他静静地坐着,感觉整个人不是自己。
除了一无所有,左阳想不起别的。他宁肯不要兵权,不要华府,不要那个人封的狗屁郡王,一家人在一起不好么。左晴捏在那个人手里,左坤在浴血奋战,幺妹不在了,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似的。
心如死灰,他甚至都不敢想复仇。他不敢想天亮。
左坤要是知道长公主不在了,一定要向皇位上那人复仇,到时候拉起战争,死伤两败,左晴说不定还会被当成那人威胁他们兄弟的人质,他该怎么做才能拉紧仅剩的兄妹的手,让一个都不少。
这些斗争这些复仇就像是台阶上层叠盘绕的荆棘,如同活的一般顺着你的小腿往上爬。想往前走,不但自己一身是血,还指不定别人会被拖入盘绕的荆棘中吞噬了性命。左阳的心里,只差再来一根稻草就会完全崩溃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