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千秋满意的眯了眯眼睛:“反应还算快,若是能不出差错,想来扶着你家几个儿子读书科考也不算难事。”
她话还没说完,车外的人却愣住了,左阳本来是想跟北千秋告别,顺便提一下左昭的事情,却听见这马车中确确真真的传来顺帝的声音,说的话却云里雾里。
她要见的人是顺帝?!
☆、60|56|49|40|34
左阳犹豫了半天,觉得他如果这样走掉反而会更加在意,于是站定在马车附近,下定决心敲了敲车壁,开口道:“阿北。”
北千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在车里应了一声,打开车门看他,有些吃惊却也有些不着痕迹的小欢喜,口气却像是埋怨:“你怎么又过来了。”
“我来跟你告别啊,你刚刚头都没回的就走了。”左阳说着探头往车里看去,然而车里的只有沈浮图、阿朝以及一个半边脸都肿起来的农家汉,并没有顺帝。他心里头松了一口气,想来也是他听错了,顺帝怎么可能在此处。
北千秋倒是很坦荡的让他看车内,左阳的目光却凝在了阿朝的脸上。阿朝显然也注意到了左阳,躲开了目光,有些局促的抓住裙摆。左阳半天才开口道:“左昭,你不想跟我聊聊么?”
阿朝半天不肯应,北千秋推了她一把,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阿朝才慢吞吞的走下车。北千秋随着马车离开了陆府,唯留下阿朝与左阳站在陆府东门,左阳看着那张并不熟悉的脸,却几乎能肯定她就是左昭。
四年前才刚刚十一岁的小丫头,如今个子抽长,面目难认,那种狡黠顽皮的气质却仿佛还在,想来当初她逃过曲若的眼线,将北千秋还活着的消息递给他,也是不希望他伤心。
“阿北这几年,想来对你不会差吧。”左阳看着她头顶,将手放在上头,还是以前一样软软的发。
“恩。”阿朝别过脸去:“四年前统主找到我的时候,我受了重伤,必须要尽快找地方静养医治,她怕南明王府一时半会不得安定,便将我接走,想要让我回头再回来。结果没想到治病就花了一年多,我想感谢她救命之恩,就没有再回来。”
“幸而你小时候男孩子气,学了些拳脚功夫倒能用上。”左阳笑起来:“我一直不肯承认你或许会死了,只是一直说是失踪,找不到,结果真的有一天送回到我身边来了。你不打算回府上么?”
“哥,我不能回去。”阿朝眼里蓄起了泪:“我知道娘不在了,我都知道,我在北门什么都看得清,回了南明王府我就是个待嫁的左家丫头,在北门,我好歹能为了左家出一份力。娘的仇,我一定要亲力亲为的报复回去!”
左阳没想到她也有了这份心境,家里的姑娘们一个个被逼成这幅样子,他这个哥哥总有些愧疚。阿朝却擦了泪笑起来:“哥,等我进宫,我也会保护姐姐的。统主教了我很多东西,我能行的。”
“恩,我不怀疑你的能力。”左阳伸手又去捏了捏她瘦的不行的手腕,低声道:“早在宫宴你拦着我的时候,我就该认出你来的。”
阿朝没法说出口,说她已经无法做回左家丫头,快到了及笄之年,旁人家的长安贵女都在挑选夫君……可她早在四年前,被火烧断的房梁压在下头,半张脸躲不开舔上来的火舌,烧的几乎面目难以辨认。曲若看她实在可怜,便花了好几年,尽心尽力,为她制作了一张假面。
她知道她不可能一辈子带着一张假脸,可她也没有勇气面对摘下来假面的那张脸。
左阳显然也心里有些底,他没有问任何关于面容的问题,只是伸手搂住了这个最年幼最瘦弱的幺妹,下巴抵在她头顶,低声道:“你别太拼,不要太努力,大哥也在,我也在,咱们一家人没分开。”
阿朝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道:“恩,我知道。马上到年关了,真希望年关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左阳笑起来:“会的,肯定会的,你去跟着她走我也放心,四年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她。”
阿朝拨了拨脸颊粘的头发,笑起来:“哥这连身都卖了,往后半辈子都伺候统主,指不定可以还上这笔债。”
左阳笑了起来:“我倒是愿意,她还不知道肯不肯。你若有事,就走吧,要真是要我帮忙,一定记得回南明王府,这么大的宅子,我守着,等着全家人都回来。”
阿朝用力地点了点头,挣开他的怀往后退几步,猛然蹬上不算高的围墙,踏在檐顶,转瞬消失在他视线中。
左阳表情有些动容,忍不住两手敷在面上,等放下手来的时候,已然是一片淡定。
他以为他应该还能连着缠上北千秋几日,然而事实并不是他想象那样,几乎他只能在朝堂上见到站到和他差不多靠前位置的北千秋。
而在朝堂上,大力支持郡国制的左王爷,最大的政敌就成了陆熙然。陆熙然几乎是各种软磨硬泡的不同意郡国制,手下政党的官员们也是哭天抢地以死相逼,文绉绉的句子里却把顺帝骂成了忘了祖业目光短浅的人渣皇帝。
左阳相信,北千秋拐着弯的写这些骂人的话时候,心里一定很爽。
然而左阳在朝堂上也尽心尽力颇有默契的扮演着敌对者,就差和北千秋指着鼻子互骂了。或许是顺帝早有打算,或许是顺帝本来的犹疑,被北千秋激化出的一个结果。在这之后的不到半个月,朝廷上宣布立西北地区直面柔然的魏州寻置魏安节度府,立朔州为梁朔节度府。任命者包括李庆寻在内的两名十六卫领军将领,挟前御前近卫往西北而去,怕的就是西北撤兵派兵这个空隙,因为新任节度使不了解当地状况而被柔然投了空子。
果然如左阳所料,顺帝行事小心,不打算在南方设节度府,生怕南方的局势不受控制。而调走十六卫中最重要的两支,导致御前兵力空虚了近一半,只得从长安周郊常年驻扎的几支府军中抽人来长安。
可他不论抽谁都没有用,北千秋这几年来几乎将势力渗透入各层府军,特别是长安远郊这几位府军将领,看似出身地天南海北,却都无疑是早些年招安后的流匪头目登上来的。
左阳对此不作反应,顺帝果然还是戒心很重,只是让这些新入长安的府军驻拥外城。
不过这也就够了。
左阳认为事情依然望着他想象的方向发展,然而北千秋却忙的几乎仿若是除了在朝堂上出现,其他时间都在失踪。她说着以后来南明王府来找她,然而完全没有,一次都没有!左阳只得拉下脸去闯陆府,然而几乎是在两个多月内回回都扑空。
除了在朝堂上见面,北千秋随着群臣退下去的时候,偶尔去装作不在意的勾一勾他手指,或者是投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左阳几乎都要以为她在躲他了。
左阳实在是没有办法,他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左坤那边急速扩张,消息纷至沓来,他也几乎忙的焦头烂额应付不来。
北千秋期间仍是见了他一面,是夜间披衣来的南明王府,给左阳出了不少阴的不能再阴的招儿。其中之一便是伪造圣旨,封住那些与江南府军尚有联系的朝廷命官的口舌,将这些立命江南七个府军为节度使的圣旨,交由各个军府。
要说各个军府在长安没有眼线也是不可能,大部分都知道顺帝只立了两个节度府,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已经膨胀到了极限,先把罪过都推到这‘顺帝身边亲信’送来的假圣旨上,若是七个府军都自立为节度使,抱成团矢口否认,纵然是顺帝勃然大怒带兵回收,也不能拿这个七个府军所组成的势力奈何。
当然这些重塞之地的府军们,也各自都有算盘,总有些胆小怕事的不肯轻举妄动,可圣旨的消息被透露给了这几处府军下头的校尉军官,下头人知道自立节度使就代表着要招兵增兵,他们就能升职加薪,早就开始撺掇这件事。不论是下头的人拿着圣旨一事开始胡作非为,还是有甚者直接架空上司的权势想要往上爬,那些不肯轻举妄动的府军也被事态所逼迫,不得不自立节度府。
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回燎的却是每个人的野心。然而野心却未必和能力成正比,宣州作为当处府军中最强盛之一,也被左坤这等对抗柔然的老将击垮,那些军府被逐个击破也不成问题,只是这都需要时间,而北千秋却等不了这个时间了。
她不肯跟左阳说别的,夜行至南明王府,将这个计划说与左阳时,左阳听到后半竟有些心不在焉,扶着她的腰坐在桌边,看着地图却在想别的。
“圣旨我基本已经伪造好,最后他签下日期的字迹,我也能做到分毫不差。”北千秋转过脸:“依我看来,加上送圣旨过去的时间,不过两个月就要乱套,以乱治乱,若是左坤真的想坐上这皇位,唯有自己将打散的势力收复,这些人才能为他所用。”
“恩……”左阳长长的应了一声,伸手抚过她的脊背:“我了解了你的意思,你早就开始做了这种打算吧,如今的状况咱们两方合作才行啊。”
“绥王是要入长安了么?你那边有没有得到消息?”北千秋拨开他乱摸的手,转脸问道。
“是,他八年没有入长安,在太后死后的半年内来了,恐怕顺帝也是觉得有些想要提防。他的势力一直蜷在益州剑南道北部,多少年一直过的就跟没这个人一样,自八年前就没再参加过任何形式的宫宴,这次是太子十二岁生日,他却要来了。”左阳答道。话是说着,却伸手又去轻轻捏了捏北千秋耳垂,屋里头就点了两盏蜡烛,风吹得帷幔纱帘飘荡,这等好意境,却用来聊这些,总有些浪费。
不是他满脑子都是些有的没的,只是两个月没见她,她开口闭口还是这些事。
“你是不是在躲着我。”左阳不肯表露自己的急切,昂着脸问道。
“怎么会。”北千秋含混道:“大概绥王什么时候——”
“你还说不是!每天下朝溜得比谁都快,我连你的影子都找不到!”左阳恼怒:“我就知道你是那种心思难猜玩完就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