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脚站在小凳上,简单整了一下坎肩,却一把从后面抱住他,唇凑到他耳边来,呵气如兰:“房里头的事情,何必耿耿如怀,旁人又不会知道,就咱们二人知道就是了。”
左阳忍不住脸红起来,却拽住她胳膊,想要将她扯下来,小声道:“我知道了。”
“不过你真的身材好好,宽肩窄腰屁股翘,嗷嗷。”她吸了吸口水。
“……”他生生受了这夸奖。
左坤这一去,便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调兵如此之多,军衣军晌便是国库开支的重中之重,往年但军衣一项的开支,就占足了年开支的四分之一以上,如今为了驱逐柔然,回招老兵,整治军府,从军人数达到往年的一倍还多,这份开支就太让人头疼了。
北千秋与左阳既然理政,这些担子都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夫妻俩愁着国事,倒是婚后根本没个蜜月,大半日子都是在宫内度过的。
所幸是宫内太妃太嫔安定,太子——啊不,小皇帝又年幼,每天没多少事儿,就是跟在北千秋后头一口一个北姑的唤着,对于国事方面有问不完的问题,北千秋对这皇位的一切政务熟悉的时候,都是十五年前了。她消息灵通,深谙官场与南方行事,的确是个好老师。
就是没耐性了点。
左阳倒是对他很有耐心,北千秋不喜欢废话,小皇帝年纪太小之前也不过是刚接触政事,哪里理解得来,往往就是记着北千秋说的东西,来找左阳解释。左阳得了闲的时候,便会从体制根源跟他逐一分析起来,今上如醍醐灌顶,可算是明白了些。
幸而开春天气极佳,西北战事频频告捷,明媚的春风吹活了江南的庄稼,也吹入宫廷中,长安的繁华丝毫不会被政局动荡影响,寒食清明的节日里,百姓们依然是一片盛世般的狂欢。
宫内的树枝渐青,何荣儿一身绣芍药的深红色宫装,挽着发手里拈着信,后头跟着几名年轻宫女,走进上书房院内,停在刚换下冬帘的门口,行礼道:“王爷,是豫州送来的私信。”
里头却响起了北千秋轻轻地声音:“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并没有看到左阳,而是北千秋身着宝蓝色长裙,皱着眉头坐在正位上,指尖袖口全是不小心弄得墨汁,皇上翘脚趴在桌案上,挽着小冠和北千秋低声讨论着什么,阿朝身着简单宫装,在一旁磨墨。
何荣儿进来见了礼,北千秋抬起眼,脏兮兮的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小声道:“王爷睡着了,躺在后头榻上睡着了,隔得近,他睡觉浅,动静大一点就醒了。”
何荣儿连忙点头,左阳的忙,她作为如今宫内的内司也是知道的。北千秋目光清澈,气色也随着春天来临而愈发明媚,抬手叫她将信递过来,阿朝连忙去给她擦了手才让她去拿。
那封私信她简要瞟了两眼,似乎是喜讯,她眉头松开了些,却也并不见得是多么高兴,将那信递给小皇帝,他到了十一岁也是开始长个的时候,毕竟是个孩子,那些事情过去,性子里头的跳脱有些显露出来,他快眼扫过信,只道是:“这是军中捷报,很好嘛……北姑为何不开心。”
“军中不该死这么多将士的。我朝依靠前代的牧场,最不缺的便是马,一个带兵两万的大营,手下少有四千骑兵,平均每人多一匹替马,中军再有驮马,这一个军营便也是万匹马,再加上铠甲的普及率是八成,盾甲的普及率是六成,这便是前朝也不曾有过的配置,一个月五场或大或小的战役,士兵的折损率却比我预估的高了两成,一个月死了这么多人,打了胜仗又有什么用!”北千秋低声斥道。
她又怕左阳醒来,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头的榻上静悄悄的。
“可是,以咱们的境况,打了胜仗才是关键啊。”小皇帝小声道:“士兵折损率纵然是高了些,或许是新兵的缘故。”
“这都是各地抽走的府兵,并不是新兵,恐怕却是军法不够严苛的地步。如今军中本就参差不齐,不将军法制定到严苛至极的地步,就不能约束军中,他们懈怠就是未来的隐患,也是丢命的理由。”北千秋皱眉翻看军法相关的文件:“如今看来虽然不算军法松散,但也不算严苛。应设三十禁,如有违反斩立决。”
小皇帝忍不住道:“严苛的话,那秦王岂不成了酷吏,这般对待士兵,因为犯错而斩立决也就太……”
北千秋笑了起来:“他们不愿意可以退了军帖回家种地啊,军中并不禁止主动请辞的,而是对于又想赚点军获又犹豫不决的逃兵斩立决。军获极为丰厚,远比回乡种田得的太多,既然想要战场杀敌来得钱,就是要遵守规矩,军法严苛道不通情理,纵然是或许会让那些违纪之人惨死,可人最是惜命,一个军中只要死了一个,剩下的不是胆小请辞,就是会为了命严格遵守。那么你说结果是什么?”
“结果便是……胆小怕事者离开军队,一旦留下的就会死命守住军规,怕是没死在战场上而死在违纪上,自然纪律严明。军队人数削减后,军晌与军衣相应的费用自然也会减少。”小皇帝眼睛亮了起来。
“不,我不打算削减军晌,我们已经渡过难关,撑得起费用。既然留下来的,我就要让铠甲遁甲的普及率达到十成,让每个肯遵守军纪的士兵饭食更佳,冬衣更丰,杀敌后得到的军获更多,用更多的精力将每个人都磨砺成铁骑。”北千秋笑道:“如今柔然颓势初现,我们不能再打人海战,而是精英战。”
“不如在军法中加上几条,比如遇到情况危急时,前后左右邻近部队不予救助,以致被敌攻陷的,主将处死。”屏风后响起左阳的声音,显然他听了有一会儿了,理了理衣冠绕过屏风来:“如今军中,击破敌人先去抢夺物资之人甚多,这种情况早就该严格规范。或许是我哥也有改军纪军法之意,然而不从中央发令显然会难以服众。”
北千秋笑着让开了位置,让左阳坐下了,她却坐在了椅子靠手上,依着他将笔递过去:“你熟悉军中事物,你来写就是。”
左阳抬眼看过去,桌子上摆过的十几个折子,大多是批过的,字迹几乎和他的一模一样,实在难以相信这是出自北千秋之手,他打眼一扫,大多都是之前讨论过的一些杂事,她批的中肯,连言辞的风格都与他很像,至于那些有些难以应对或许他们二人也会有摩擦的折子已经摊开放在了另一边。
他笑了笑,有些庆幸将北千秋日日带在身边了,她一人,顶过内宫总管加中书令了。看着左阳低头思索着写下整改的新军令,何荣儿凑过来低声说道:“姑姑,宫里头有些事情奴婢仍是弄不明白,前两天去查库里,出了好多纰漏……”
北千秋皱了皱眉,徐瑞福带了她一段时间便调离了皇宫,到长安城内立宅顺带入了北门,宫里头从制衣到管人的细碎事全落在她一人肩上。何荣儿似乎有些慌了,做起事情来的确是也完全谈不上滴水不漏,北千秋知道她以前不过多是在伺候人,甚少管这么大的摊子,叹口气拉着她出去,跟她简单讲一讲如何做了。
她走出去,却没走远,皇上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边看着左阳写公文,一边还想听着北千秋说什么,可哪里能这样一心二用。
他只听着外头北千秋斥责何荣儿,便忘了眼前的公文。
外头传来了北千秋压低的声音:“你将有油水的活全都管严了,他们哪里有营生!你坐在内司位置上,旁人叫你一声姑姑,原意就是你就是这宫里层层内侍的塔尖,下头的人被逼的给你使绊子,你还算什么尖儿!下头的嘴都喂饱了,才能被你使唤,这宫内就是个官场,你要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才能给你面子……”
他托着腮笑了起来,忽的说道:“话说帝后情深,也到不了这等地步。”
左阳听了这话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怎么……忽然说这个?”
小皇帝眨眨眼睛撇嘴道:“有感而发,真若是你做了皇位,北姑做了皇后,就绝不可能有这份样子了。大家都说坐上皇位就开始多疑,做了皇后就开始惶恐,不论是政事,还是家里头,都隔了许多层纱,或许没法像你们这样一切都摊开来彼此信任了。”
左阳勾唇笑道:“这倒是。”
小皇帝托腮往窗外看去:“若是我能找到一个没有私心也了无牵挂,全心全意向着我,还脑子好使有见识的媳妇就好了。”
左阳怔怔的望向外头,春光投下她在窗外的身影,恰好落在了窗纸上,一个优美的轮廓,他想了想北千秋那臭脾气,以及他到家里什么都给伺候着的样子,有些无奈的笑了:“那你可没那么幸运了。”
“也指不定呢……”
何荣儿或许岔开话题,说了些什么,北千秋在窗外爽朗的笑了起来,左阳侧耳听着那笑声,也忍不住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凝下心神动笔。
笔触落在纸面上,走笔如游龙。
与她共情,共家,共权共国事,所谓心至想通,夫妻一体,也不过如此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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