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抬眼看向来人,方才道,“茗儿来啦,快坐。”
“叔母,”那女子对叶夫人行了一礼,敲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叶可可,又道,“可可妹妹不是去招提寺进香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又来了,这明知故问的伎俩。
闻到了熟悉茶香的叶可可嘴角抽了抽,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面上还是柔顺一笑,“萱姐姐真是风趣,再怎么长的香,一晚上都烧完了,不然还要住持留我用饭吗?”
被称为“萱姐姐”的女子被噎得一顿。
叶可可呵呵一笑,全当没看出来。
古人云:“不是冤家不聚头。”
叶可可云:“三人行,必有我敌。”
而她嘴里的那个“敌”,就是她如假包换的亲堂姐——叶茗。
她俩的过节要从呱呱坠地那日说起。
十五年前的一个夜里,叶家添了两个新丁。一个被稳婆抱在怀里擦拭着脸蛋,另一个则被遗弃了在叶家门口,直到哭声吵醒了守门的家丁,才被免去冻死街头的命运。
前者是状元郎的嫡女,后者是状元他哥找上门的风流情债。
叶宣梧年少时韬光养晦,并不像后来这般才名远播,反而是他大哥叶元岐靠着玩物丧志在十里八乡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叶元岐是个歪才。
论四书五经,他只能算勉强通读;论经纬策论,他能写得狗屁不通,但要是论风花雪月,那恐怕大夏才子加起来,都不如他一根手指。酒酣之际作出得歪诗被人一传再传,随手一画的美人图价值千金,就连画舫游女也以与他过夜为荣,人人皆知,在那灯红酒绿之中,可以有无数个“叶公子”,但只有一个“叶郎”。
就算是在逗孩子方面,他也天赋异禀。
叶可可记得,大伯用核桃给她雕过玉兔,还用竹条扎过花灯,那些用草叶编就的蝈蝈曾堆满了窗台的竹篓,更遑论数不清的玩意儿和摆件。
然而叶元岐对侄女有多偏爱,对亲生女儿便有多漠视。
叶茗的亲娘是那些游女中的一员,与他不过是露水姻缘,即便是珠胎暗结,也没打过从良的谱。她一出生,便被那位花魁当作了烫手山芋,毫不留恋地丢给了生身父亲。
这一丢,坏了叶元岐的大事。
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议亲。
弟弟先于兄长成婚,放别人身上是不成体统,放到叶家就变成了情有可原——谁叫他家长子实在太过放荡呢?
可放荡如叶元岐,也是会败在石榴裙下的。
叶元岐的心上人出身书香门第,是百里挑一的才女,他用尽浑身解数才磨得老丈人松了口风,却在叶茗出现后彻底功亏一篑。
那小姐知书达理,得知此事后没有哭闹,只是托人把二人的定情信物送了回来。
从此,叶茗就成了叶元岐心中的一根刺。他不愿另娶他人,就把孩子丢在家中,四处游山玩水,偶尔归家,也不愿多看女儿一眼。
叶茗就这么留在了叶家,因无人知晓她真正生辰,便算作与叶可可同天。叶家对外宣称她是叶元岐小妾所生,由叶父叶母抚养,等二老西去之后,才接到了京中的叔婶家。
在叶可可的记忆里,自打二人记事起,这位堂姐就跟她极不对付,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抢,说个话夹枪带棒已是常态,要是假惺惺的劲上来,真是十里茶场都没她飘香。
她又不傻,等懂事以后,自然明白这其中挑番起事的大伯居功甚伟,但她又不是泥捏的菩萨,两次三番被人拱火,怎么也得刺回去一回。
被堂妹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叶茗争强好胜惯了,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只是碍于叶夫人在场,硬生生忍住了反唇相讥的冲动,转而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憋出了一副委屈相来,“我关心妹妹,也不行么?”
叶可可被恶心得一哆嗦,暗道继续下去只怕要给家里省顿饭食。
就在场面即将演变成互相伤害之际,一名小厮从院外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着主座的叶夫人道:“夫人,宫、宫里来人了!”
“咚。”
叶夫人重重地把茶碗放到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望荧、不知眠的火箭炮,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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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叶可可到达前院的时候,宫里来的马车已经被管家迎进了门。
只见那马车全身雕花,四角包着金边,垂帘上绣着蛟龙腾空,就算没有跟着的那一队军士,也没有傻子会往前撞。
马车刚在院中停稳,叶夫人便从正堂里走了出来。
她已换下了闲服,上身穿了一件朱褐色孔雀纹锦衣,下着同色绢裙,梳着时下最流行的云髻,挽着一支雕花檀木簪,虽素雅有余,但也压得住这一院春色。只是她此刻神情肃然,保养得宜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丝。
很快,令堂堂丞相夫人都面露愁色的人下了马车。
那是一个富态的中年人,圆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精致的玉腰带束在将军肚下,要不是胸前张牙舞爪的五爪金龙,恐怕十个里要有九个把他错认成庙里的弥勒。
“哎呦,郡夫人!”来人在叶夫人行礼前就扶住了她,“别多礼,别多礼,你跟本王客气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