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早逝元配重生后 第52节</h1>
奋力挺直脊背与他对视, 贺七娘将自己绷成一架被拉开的弓, 借以确保她面上不会显露出一丝一毫对他的关怀。
心底, 却是止不住地自嘲连连。
无论先前如何告诫己身, 真知晓他身子不适, 或遇变故之后, 到底是难抑心软, 整颗心都涩涩的,像是空口吞了满捧的莲子芯,有苦难言。
他说他们二人之间不至于此,她又何尝不会这样觉得呢?偏是相识之初就搀进了欺瞒之心,又如何让人再敢与其交心......
几步之外,套了马车的马驹无聊地踏了踏脚下石路,马蹄铁扣在石板上,在这万籁无声的夜晚中发出沉闷的响动。
纵使贺七娘半垂了眼帘,落于他面容的目光却依旧专注。
“他对我来说,咳咳咳咳......”
甫一开口,就有凉风覆面,叫许瑾呛了一口的风。使得他飞快抬手掩住唇角,弓起身子的同时,也于遮掩下逸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郎君,郎君!”
远松再难做到束手静待,三步并两步跑到许瑾身侧,就从自己的袖中掏出小小一个药瓶,从里头倒出几粒药丸忙不迭送进许瑾的口中。
药丸入口,终令许瑾的咳喘之症稍解,他在远松的搀扶下,一声不吭地收起掩唇的帕子,面色咳出薄红,唇瓣却是愈加白了。
苦涩的丹药气味随风钻入贺七娘的鼻腔,闻上去都令人不自觉皱起眉,只想远远躲开。
而许瑾的脸,也随着丹药融于唇舌而愈发变得煞白,贺七娘从旁看去,甚至都怀疑他立时便要晕厥过去。
抬手轻抚鬓边碎发,借此掩去眉宇间别样的心绪,贺七娘静静地等......等许瑾的回答。
落下手,缠着披帛的臂钏颤颤悠悠从她的半臂下滑落,挂在手肘上,连带着披帛也往下落了一寸。
未能发觉许瑾盯着臂钏的双眼一瞬闪过阴晦,贺七娘羽睫轻扇,连带眼尾沾上的那抹绯色脂粉也在星光下微微跃动。
掩于衣襟之中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许瑾终是哑声道出。
“出事时许瑜尚且年幼不记事,全然不知家族之事。偏他长了一张同叔父年轻时一模一样的脸,在东都时,无意闯入当初暗害我等家族之人的眼中。”
垂下眼,不去看贺七娘倏地褪尽血色的脸庞,许瑾声线微冷。
“他们奉行的,一贯是斩草除根。”
“那你为什么没去救他?”
下意识地追问,贺七娘面露焦灼,目含恸意。
脑内充斥着一个不断重复,及至越来越大声的诘问。
若是没有寄期盼于阿瑜来日高中,若是当时拦下他,不曾让他涉足于东都,他是不是,伴她良久的阿瑜是不是,还能好好地活着?
双眸触及许瑾刹那涣散的目光,凝滞恍若夜幕中的幽深洞穴,溢出莫名的郁抑。
一时有不忍涌上心头,脚尖轻动,却又一霎停下。
贺七娘生硬地挪开眼,于心中不断训诫己身,万不可再为他的表象所迷惑,而忘了她最初的目的。
好在,许瑾那处业已垂落眼帘,不再用那样的眼神回望于她。只是言语行止,仿佛再次回到了去岁的伊州。
“去迟一步。”
轻咬下唇,贺七娘细细打量于许瑾的眉宇、周身,她的心中,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眼前的这个,还有伊州城的那个,似乎才是真正的方砚清,亦或是许瑾。而非那个刻意仿了许瑜的性子,言行中总会透出两三分不契合之感的人。
也正是因此,贺七娘才敢断言,此时许瑾所说的话,并无虚言。
索性将摇摇欲坠的臂钏彻底取下,套在左手手腕,她垂眼将半落不落的披帛摘下,将其绕在掌间,打算用以卡住空了一截的臂钏。
做着这些看似无用的动作,贺七娘脊背却是浸出一身的薄汗。只因她正直截了当地趁机追问所有与阿瑜有关的,她尚且没能寻到的消息。
“既是你领走了阿瑜的尸身,那他的坟茔,你设在了何处?”
“庭州。”
“为何?”
“许家满门一百一十二口埋骨之地。”
惊愕失色,贺七娘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绕着披帛的手停住,难以置信地讷讷道:“你说什么?”
抬眸瞅了她一眼,许瑾神色淡淡地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算上许瑜和阿姆,应该是一百一十四口。”
身形一个踉跄,贺七娘双腿软得她险些跌倒。好在面前的许瑾迅速伸出手扶上一把,将她稳住。
她终是明白了他口中所说的家族无端被害具指为何,也对阿瑜与祖母一老一幼相依为命,以及他这个“堂兄”改名换姓的原因心生了然。
可即便如此,贺七娘也从未想过这里头,竟还掩藏着这般锥心刺骨的往事。
扶着贺七娘站稳,揽在她臂间的那只手很快就又收了回去,许瑾再度恢复成方才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
这下子,贺七娘是彻底看不懂眼前这人了......
若说他对家族覆灭之事无动于衷,偏他记得清那样详细的数目,分明按年岁来说,许家出事之时,他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童。
可若说他面对家族众人的逝世伤怀不已,眼前许瑾冷静淡然的神态言行,却仿佛他只是世间一个无关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