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江嘉林与已故的老侯爷江嘉木是不同母的兄弟,糜芜走进正堂时,就见他与妻子张氏并肩坐在上首,张氏一双吊梢眼睛滴流乱转地打量她,却冲着苏明苑说道:“哟,明苑,你旁边那个美貌丫头是谁?可把你给比下去了!”
苏明苑咬了嘴唇,看了眼蘼芜,脸上便有些泫然欲泣。
这话分明是挑拨了,而且两家只隔一道墙,她已经回来了两天,不信张氏还不知道她是谁。糜芜从袖子底下摇了摇苏明苑的手,以示安抚,跟着上前福身见礼,耳中听见江绍说道:“叔父婶娘,她名字唤作糜芜,就是前些日子侄儿说的,流落在外的妹妹。”
“哟,还真把人从乡下弄回来了!”张氏笑嘻嘻说道,“大嫂真是好兴致,捡了一个还不够,又捡一个!”
这一句,又把两个人同时贬了一遭。当着面都这么说,看来张氏过去也没少嘲笑苏明苑,怪不得苏明苑怕见她。糜芜见苏明苑几乎要哭出来了,便低声在她耳边道:“让她说呗,咱们只当是听猫儿狗儿瞎叫唤。”
苏明苑忍不住笑了,低声道:“妹妹不可再说这种粗话。”
又听江嘉林道:“侄子,你做了什么,爵位怎么突然给降了?”
江绍道:“正是特地来向叔父说一声,应当只是常见的变动,请叔父婶娘不要忧心。”
“哼,江家几辈子都好好的,一旦轮到你,就这样那样起来了!”江嘉林沉着脸说道,“我早就说过,当初就不该分家,要是有我坐镇,何至于如此!”
张氏便道:“罢了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不分家难道在那里讨大嫂的厌?”
“婶娘,”江绍淡淡说道,“江家是数代钟鸣鼎食之家,岂有对着儿子数落母亲的道理?”
他虽然是晚辈,但有爵位在身,张氏也不敢太过分,便转头吩咐婆子道:“去请大爷和姑娘们出来。”
她再回身时,突然拉住糜芜,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怎么瞅着她生得很像谁?”
糜芜只做不知道,问道:“婶娘觉得我像谁?”
江绍有心岔开话题,忙问道:“大哥今儿也在家?”
“在呢吧,才刚还见他在廊下逗画眉。”张氏说着话,依旧盯着糜芜仔细打量,“奇怪,到底是像谁?”
“娘,大哥早出门去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在门外响起,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穿水红衫子的少女快步走进来,看见苏明苑时,一撇嘴道,“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
跟着又进来一个差不多岁数的少女,穿水绿衫子,乌鸦鸦一头好头发,却低着头一言不发,只露出后颈一痕雪白,看样子有些胆怯。
“糜芜妹妹,这是你明秀姐姐。”江绍一指红衣少女,向糜芜说道。
又指指穿绿的少女:“这是明心妹妹。”
姐妹们见了礼,张氏拉过糜芜道:“你们看她生得是不是像谁?”
江明秀看了一会道:“眼睛有点像大伯娘。”
张氏皱眉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跟着却一拍手,笑了起来:“我可想起来了,原来是像她!”
再看江绍时,笑容里便带上了几分嘲讽:“你们该不会想让这个乡下丫头也走那条路吧?啧啧,亏你们想得出来!”
糜芜心下一动。她像的自然是惠妃,也走那条路,难道是说,进宫?
她看向江绍,就见江绍神色微僵,讪讪说道:“婶娘说哪里话,没有的事。”
他说话时下意识地看糜芜,见她也正看着他,忙移开了目光。
糜芜明白了,江绍这副模样,只可能是被张氏说破了心思,他们之所以不放她走,大约真是动了让她进宫的念头。
惠妃在世的时候声名远扬,即便她在乡下,也听说过不少惠妃的事。那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在后宫中的地位只比皇后差一点,如果她真的很像惠妃,皇帝说不定真会对她另眼相看。
假如她能重复惠妃的盛宠,江家肯定能捞到不少好处。
只是,真要任他们摆布吗?先前回侯府时,还以为是回了家,以为从此再不会再受人欺凌,以为能和阿爹过上好日子,可回来之后,才发现事与愿违,而进宫,更是从来没想过的事了……
轿子抬着他们回到府门前时,糜芜正想着心事,突然听见苏明苑说道:“呀,匾额没了!”
糜芜回过神来,抬头看时,原来挂在大门正上方的,忠靖侯府的匾额已经摘了,想来是平安伯府的匾额还没做好,所以那里光秃秃的空着一大块,很是难看。
苏明苑哽咽着说道:“我学识字时最先认得的就是匾额上这几个字,没想到竟然……今后,可怎么办……”
糜芜道:“哥哥说了只是平常的事,况且有太太和哥哥在,姐姐怕什么。”
苏明苑叹气道:“姑妈和表哥待我虽好,可我知道,我只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
说话时轿子已经抬进了侧门,丫头们扶了两人下轿,王嬷嬷早迎上来搀了苏明苑,道:“小姐,太太在屋里等着你呢。”
糜芜站在边上,王嬷嬷却像没看见似的,瞅都不瞅她一眼,糜芜也不在意,那一耳光打过去,王嬷嬷在府中的脸面丢了一大半,肯定恨死她了,但当时的情形,原是她们欺人太甚,她若是不打那一耳光,今后在侯府也只好任人欺凌了。
她向江绍走去,轻声道:“哥哥,我有些话要与你说,去你屋里讲好不好?”
江绍心下一沉,半晌才道:“好。”
抚松院中。
糜芜看着江绍掩上房门,这才道:“哥哥,你想让我进宫?”
江绍沉默许久,反问道:“妹妹想不想去?”
糜芜没有回答,又问:“因为我生得很像惠妃娘娘吗?”
江绍怔了一下,再看她时,已是满脸苦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妹妹。”
“那么,我到底是谁?”糜芜看着他,声音清冷。
三省斋中。
随从压低声音回禀道:“主子,糜芜姑娘半个时辰前去江伯爷屋里说话,到现在还没出来。”
崔恕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道:“再去探,想法子弄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