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让她挑选一幅图带走时,毫不犹豫,罗令妤选了寻梅居士的巫山神女图。罗令妤羞涩地选完后,她悄悄望陆昀,低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喜欢这幅画。”
站在她身边的陆三郎俯眼,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似在笑,又似……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一般。他低笑:“……我也喜欢她。”
他曾梦见过她。
罗令妤抱画的手,当即一紧。
然而无论如何,好似一直想要的东西,一下子就往前跨了一大步,变得让她唾手可得。
罗令妤走路都要飘起来了——
建业城中无女郎能招到手的“玉郎”问她会不会爱人,别人都不让他心动,他为她犹豫。他身上有她喜欢的权财,她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发光的金山银山……她如何不喜?
罗令妤当日调皮而得意地回他:“你会爱,我就会。”
陆昀当时只是笑,并没有具体说什么。
与陆昀这般暧昧的关系,似猫捉老鼠一般,互相猜,又互相想要对方折服在自己的魅力下。总体上说,罗令妤还是比较享受这种暗地里你来我往、不为人知的感情。这种自鸣得意般的享受,在平日里就带出了好多。
入了春,日子一下子就过得快了好多。满园春色绿芜,各类酒宴、花宴不绝。罗令妤积极地参加各类建业郎君女郎们的聚会活动,一贯的八面玲珑,有才有貌。对所有人,罗令妤没有喜不喜欢,只有可用与不可用之分别。而建业能接触到的人,在罗令妤眼中都是可用的资源,她自然是千万倍地上心。经她持之以恒的努力,罗令妤的美名终于在建业贵族圈中传了开来,说起出众的女郎,无论男女,都会想起她来。
陈娘子陈绣自没得到今年的“花神”,平时本就不讨女郎们喜欢,长袖善舞的罗令妤出现后,陈绣一下子就被对比得灰扑扑。
然陈绣也是傲气。她父亲要领着一大家子去更南的地方避暑游玩,她硬是鼓着一口气没去。据说她还跑去找了陆三郎,问陆三郎对她到底有没有情……这个只是传说,罗令妤也不知她那个三表哥怎么答的陈娘子。反正陈娘子病了一通后,仍然留在了建业。
陈大儒一大家子都走人了,空落落的大宅院,就剩下了一个女儿。
得闻此话,女郎们就啐一口:“她非要留下,肯定还是为了陆三郎。脸皮真的好厚……陆三郎要是愿意娶她,早就娶了。哪用她磨这么多年?”
罗令妤却是极为佩服陈绣。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整个青春消磨在同一件事上。不讨女郎们的欢喜,也不在乎女郎们怎么厌她。陈绣依然是高傲的,整日写诗作画,与一众才女混在一起,慢慢的,大家也就不说她如何了。
正因为佩服陈绣,罗令妤还专程去看病。然而她的到来,被陈绣误以为是挑衅。陈绣被气得病的更厉害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你看着吧,等陆三郎知道你的真面目,他也绝不会喜欢你。”
罗令妤:“……”
她好无辜啊。
不过陈绣这话到底给了罗令妤一些沉思。当夜天闷云低,侍女们将屋舍的门窗全都打开。热风徐徐,侍女们坐在灯烛下,一边听罗令妤拿着书点名她的小妹妹背书,一边打着络子、用莲花纱织就暑衣。夏日就要到了,莲花纱是水纹的丝质绉纱,价贵而质轻。建业女郎们给罗令妤推荐了莲花纱,罗令妤便拿来用,用了后,才知道莲花纱有多贵。
心在滴血啊。
妹妹在嘟着嘴不高兴地背书,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她眼见罗令妤把收藏的珍品又拿了出来,踟蹰再踟蹰。数样东西摊在地砖上,比较珍贵的,有衡阳王初遇时送给罗令妤的玉佩,还有陆昀平时与她互相交换东西时还过来的各类小礼物。最珍贵的,还是寻梅居士的画。
她现在手头有三幅寻梅居士的画了——第一幅是她早就得到的,现在她已经知道了,陆三郎画的那月下船上的美人,就是她。这是他们初遇的时候,既是她身上不光彩的污点,也是一切故事的开端,还是寻梅居士的画。罗令妤舍不得卖。
第二幅是陆昀身份知晓后,陆二郎送她的陆昀少年时的画作。
第三幅,则是花朝节那日名士们画的仕女图中,寻梅居士的那一幅。几位名士的画作完成后,可以挑一幅送给她。罗令妤就选了寻梅居士画的“巫山神女图”。她喜爱这幅“巫山神女图”,比那日最受称颂的王先生画的“山鬼图”更喜欢。她也舍不得卖这幅。
罗令妤左挑右选,头疼无比。
她的小妹妹罗云婳不背书了,声音脆脆地问:“为什么又要卖啊?那串琉璃臂钏不是卖了许多钱么?姐啊,我不要做新衣服了。反正我又不出门,干嘛非要充面子嘛。姐姐你都拿去给你做衣服好了。”
罗令妤瞪她一眼:“好歹你也是士族小娘子,别人女郎有的,我妹妹怎么能没有?”
罗云婳:“可是我真的不出门啊……”
罗令妤:“士族养的是气度,与你出不出门无关。小的时候什么都见识过,以后长大了,你才不会被利哄骗,坚守住心。我让你读书,学琴,都是在养你的气……好啦你别管了,我来想法子。”
罗云婳愣一下后,红了眼圈,过来抱住了发愁的姐姐。
到女郎身边几个月,侍女灵玉已经能插入她们的话题。灵犀去照顾年纪更小的罗小娘子后,罗令妤身边的贴身侍女就是灵玉。作为贴身侍女,总会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关于女郎的事。灵玉就提建议:“女郎这些东西都极珍贵,莫要再卖了……那臂钏卖下的钱不少,我们平日省一省,多熬两个月也可以。但是女郎实在为钱财发愁的话……不如女郎向三郎讨些钱财呢?”
罗令妤当即美目一扬,若有所思。
罗云婳涨红了脸:“借、借、借钱么?”
罗令妤嗔她一下:“借什么钱啊,雪臣哥哥那般心善,定会解囊相助。我一点儿缺口,他指缝里漏一漏就有了……我和雪臣哥哥情谊深厚,哪有什么借不借的。”
罗云婳:雪臣哥哥?!她、她、她姐叫三表哥“雪臣哥哥”啊!
纵观罗令妤人品,姐姐这意思,明显是想有借无还了……罗云婳心中甚是不自在,觉得姐姐是想坑三表哥。她实在觉得这不好……但是、但是,她其实已经见多了罗令妤这种行为。小娘子闷闷不乐地坐下去继续看书,心神却已经飞了。她也想要很多的钱,可以让姐姐不必总这样……
……
心里已经有了求陆昀资助自己钱财的想法,罗令妤便厚着脸皮,想如何去说服他。然而她去了“清院”好几次,陆昀都不在,只有锦月唉声叹气地与她聊天。锦月说南国与北国边界上的战事吃紧,陆三郎整天办公不回来,清院已经好久没给三郎留过晚膳了……
锦月忧心:“战事与我们又无关,郎君好好地与别的郎君那样写写诗作作画多好。”
罗令妤目中却微暗,道:“边郭苦顿,总有人要关心的。三表哥肯上心,我是很敬佩他的。”
锦月一怔,几个月来,罗令妤第一次与她意见向佐。因罗令妤此人惯于顺着别人的话说,旁人根本不知她真正在想什么。当罗令妤表达自己的真正观念时,总是让人那么吃惊……待表小姐已经走了,锦月还沉思了许久,次日又与其他侍女们问起表小姐的身世,才恍然大悟:“是了,汝阳!”
表小姐从南阳来,但以前表小姐是住在汝阳的。汝阳被划入南国与北国的边郭处,当年汝阳罗氏灭门之案,正是北国打入,汝阳罗氏誓死不降,以致满门被屠。
今日仍记得当年陆家已出嫁的女郎陆英一身狼狈地带着儿子来投奔娘家的惨况……
锦月垂下眼皮:算算时间,表小姐当时该是十岁左右……十岁的小娘子遭遇那般的事,她在日后却从不跟人提……心里能藏住这么大的事,表小姐,是很不简单的。
……
总见不到陆昀,罗令妤先得到了晒茶会的请帖。这一次倒是稀奇,请帖是陈王刘俶给她的。陈王刘俶的意思,是见她与周郎关系不错,而今她在建业贵族圈中名气甚好,陈王想让她将周郎领入圈中。周郎虽寒门出身,然几月相交,这位郎君又是修私学、又是编整书册,陈王极为佩服这位郎君。陈王可以领周郎进入朝廷那个场子,但士族圈这个,陈王自己不说话,和所有人都不熟,而陆三郎又早已不混此圈,无门路可走,陈王就想起了陆三郎那个厉害的表妹。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