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想救刘慕,不愿刘慕无辜致死。既是皇帝无用,他只好走劫狱这条路。
调动陆家私兵,临时训练换上夜行衣,让人无法将此事和陆家联系到一起。再是打探大司马寺的轮班制,军士官兵何时换岗。画下建业的地形图,背诵完毕,牢记于心。思虑路上会遭遇的追兵问题,夜间巡城人员,以及种种可能遭遇的意外。
这几日,陆显殚精竭虑,忙碌此事。
到六月中旬,老皇帝病重,朝中大臣皆去看望。老皇帝做噩梦,梦到人都要杀自己,他惶恐不安,要军队来御前保护。陈王未等诸人反应过来,就接旨让司马寺中大军去驻扎太初宫。由此,大司马寺的戒备也不像往日那样森严。
殿上说起此事,陆二郎心里一惊,不禁望向陈王殿下。那位公子眼睛漆黑,默然沉静。陆显暗中猜忌,老皇帝梦魇之事如此巧合,听闻陈王有送美人给老皇帝……其中莫不是有什么缘由?
但他很快放弃这个猜想,想不会的。陈王殿下素来兢兢业业忙碌公务,只见旁人用那等心机坑害他,不曾见他用过这类手段。陈王沉默做实事的形象,多年来,已经深入他的心底。
其它公子也这么觉得。
士大夫们同样觉得陈王实在。
下朝后,诸人各自退散,没人再聊起陈王如何。只有最近焦头烂额的赵王刘槐觉得不安,和陈王打过几次交道,他没在刘俶那里占到什么好处,虽有阴错阳差之过,但思来想去,总觉得陈王未必不知陆三郎的手段。
可惜就连赵王现在也没心思找陈王的麻烦——他被弹劾说和北人勾结,如今北人被关在陈王的大司马寺中。一旦北人松口,有了人证,皇帝陛下都不会保他。
赵王在府上徘徊,又低声下气让人寻陈王求情。陈王刚正不阿,次日上朝就将此事告发,赵王脸色青青白白。原本他还想去皇帝陛下面前诋毁陈王,没想到老皇帝病了,谁也不见。
而老皇帝信任陈王的处事能力,竟将朝上事务交给陈王去办。因寻常这些琐事,很多都是陈王经手。朝上诸人微妙地意识到了些许不同——这莫非是储君之兆?
陈王刘俶面容平淡,不管人如何猜疑。他自知道自己的父皇从不信自己,说不定还对自己有杀心。但是人一旦病了,许多事就做不了主了。
别人猜是不是他送往宫中的美人对老皇帝做了什么,陈王也不置可否。女人而已,能用的不过是“色”。老皇帝身体亏空,还留恋不舍,岂能怪他心狠?
陈王之筹谋,多年之隐忍,在他下定某个决心后,一切都成为了可利用的因素。
……
而中旬这晚,大司马寺中戒备松弛时,陆二郎陆显特意换了夜行衣,走了关系,来狱中看望刘慕。
隔着栏杆,陆二郎匆匆:“公子、公子……”
盘腿闭目、只着中衣,坐在枯萎草上的少年郡王身上衣染了许多血,他消瘦很多,胡子拉碴,沉默坐着,多了许多平时没有的沉稳气质。
陆显:“刘慕!”
刘慕眼皮轻跳,抬起了眼。他好像不认识一样,盯着牢狱外的青年。那青年山水郎君一般,温润如玉,对他含笑,竟有隔世之惑。
刘慕恍惚着看他,半晌哑声:“你……你来看我笑话?”
陆二郎:“快!换衣,跟我走!”
他使眼色,让身边随从开锁,他直接踏步进牢,一把拽起懵然的少年。陆二郎回头责怪:“发什么呆,快跟我走。我是来救你的。”
刘慕一震:“什么……劫狱?!”
何至于此?
他和陆显,有这么好的交情么?
……
同一晚,前后脚相差,赵王刘槐也买通了关系,前来司马寺提人。老皇帝病了,没法理事,刘槐为洗清自己的罪,直接来司马寺,想弄死那个被陈王关着的关键人物。只要那个北人不攀咬出自己,哪怕朝廷那些人再怀疑自己,也寻不到理由。
赵王就还是风光的赵王!
赵王带私兵奔来司马寺,翻墙而入,阴声:“那个首领已经死了,北国公主大概也死了……只要弄死了那个越子寒,就没人知道孤做过什么了!”
……
陆昀和罗令妤这时在建业寺中求见比丘尼。罗令妤满心不解,不知大晚上的不睡觉,她为什么要和夫君见什么比丘尼,还要清谈。
大批侍从跟随,女郎坐在舍中陆昀的坐下,帮陆昀看棋。罗令妤时而看窗外一眼,再看陆昀。陆昀低头,慢笑:“今夜夫君带你看出好戏,如何?”
……
而同一时刻,本该回到陈王府上的陈王刘俶,让诸人意外的,是他身在司马寺中。坐在漆黑舍中,摸黑着自己和自己下棋。
听到陆二郎、赵王纷纷登场,刘俶嘴角微扬。
戏终于开始了。
第146章
何为世家?
“重家族, 轻君臣。”
南国上流两大势力, 一为皇室,二为世家。两者权势皆未至巅峰, 然世家已稳稳压皇室一头。世家一定是阻碍皇权发展的毒瘤,它有土地、私兵、庄园、商铺、奴仆成千上万,它享受天下百姓的供养, 名下郎君掌着全国九成九的官吏任命权。好奢的世家郎君整日游山玩水,斗富斗权;上进的世家兢兢业业, 培养自家郎君, 发展家族势力。无论是哪一类世家,共同点是都不重视皇权。
刘慕身为南国皇族成员, 对于能分皇室权势的世家向来没好感。他曾经发誓, 若他掌权,他定削世家之势。但是今日他被皇帝亲口赐死, 陈王刘俶执行此令, 皇室无一人为他求情。在这个时候,还敢劫狱救他的,只有世家了。
只有世家郎君有这样的大手笔——救了他, 不惧被牵连;哪怕被牵连, 号为建业世家之首的陆家, 也可抵挡一二。
“快,这边!”陆二郎陆显将一玄色貂毛氅衣扔到从狱中出来的少年身上。周围黑漆漆的, 怕惊动司马寺中巡察兵, 一行侍从连火也不敢点。全靠陆二郎记着大司马寺中的地形, 来出逃。陆二郎暗自镇定,多亏他妻子刘棠的亲兄长是如今的大司马,陆二郎才得以拐弯抹角拿到司马寺中的地形图。此夜行动他颇觉对不起陈王刘俶,但陈王刘俶的损失日后可补,衡阳王刘慕若是再待下去,死期即至。
陆二郎显然不知他能从妻子那里拿到司马寺的地形图,乃是陈王暗自授意。
略有些迷茫的、跟着陆二郎和随从向外走的刘慕听了陆显的解说,却是脚步一顿,感觉奇怪。刘慕幼时和陈王刘俶一同读书,在他眼中,刘俶虽不说话,心中主张甚大,和陆三郎一丘之貉,可谓“蔫坏”。这种人,怎么可能随意泄露司马寺的地形图?
刘慕:“不对劲……”
他暗自警惕,莫非陆显是故意来诈自己的?因现在陈王实在找不到杀他的罪证,陆二郎骗他出去,给他一个“越狱”之罪,好直接杀他?
现今衡阳王,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产生怀疑。他越来越不能相信这些人了……察觉刘慕的抗议,陆显回头,对上刘慕冷锐的目光。陆显一愣,以为刘慕还在犹豫,便努力宽慰他:“你还在多想什么?我亲口听我三弟说,陛下就是要杀你。你也知道我三弟和陈王交好,他的话自然极为可信。如今人为刀俎,尔为鱼肉,何以顾忌?不如破釜沉舟,逃出建业。你可一路逃回衡阳,那里有你经营多年的势力。回到衡阳,只要陛下诏令你不听从,大可安全。若是不愿回衡阳,你也可去别的地方……莫要回边关,我觉那里有些南北之战遗留问题尚未解决,你不该回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