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这一世,看似风光,看似追慕者甚多。
可他始终没有爱人,没有人真的爱他。
他真恨罗令妤。
他腰间的荷包,那承载着罗令妤爱意的荷包,他始终没看一眼。他觉她不爱他,他不愿再自甘堕落,在她面前如狗一般祈求她的爱。那份他求而不得的爱……他真恨她!
……
陆三郎自己模模糊糊的,如看旁人的戏一般。既觉得陌生,又觉得感同身受。当梦里那个他死在万箭穿心之下,梦中那个他心里的失望,陆昀如遭重击,胸口也缺了大洞一样,往外淌着黏糊的血。
可是在梦中,又有之后的、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当陆三郎身死的消息传回建业,偌大的太初宫,新的、年轻的皇后殿下正在为园中的花修剪枝条。宫女以随意口吻说了消息,几乎是一刹那的时间,上一刻眼中还噙着微微笑意的女郎,面容突然就空了。
她呆立着,手中的剪子砸落在地。
片刻时间,她低着头。宫女看不到她的神色,陆昀却知道她在哭。
她绷着身子,眼泪滴落在地,形成一片小水洼。
她快步回了寝宫,她再忍耐不住,扑到床上,捂着口鼻,双肩颤抖。
光线昏暗的寝宫,已经成为皇后的罗令妤在宫室中偷偷地哭泣,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心情压抑至极,痛苦至极。她觉得自己死了一样难受……她从未想过他会在边关死。
她怀着自私的心,送他荷包,希望那个男人一辈子不要忘掉她。日后他娶了妻生了子,他的妻在她面前还是要拜。她始终高他的妻一头。他的妻见她一面,他就会知道她的消息一次。她要他念念不忘,要他心里有她。
罗令妤与陆昀置着那口气,他不低头,她就不低头;她不低头,他也不低头。就慢慢地耗,他们有一辈子时间来争这口气。
可是她不想他死。
她的三表哥,她的风华无双的雪臣哥哥……他不在了。
罗令妤哭泣:“陆雪臣,我恨你。”
……
陆昀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视线还是一片银白。他方才感受到的那种窒息般的痛,好似做梦一样。陆昀额上冷汗连连,想也许真的是梦。
是陆二郎含含糊糊说的那个第一个梦。
陆昀手指发麻,再次用力向外挖雪,又渐渐因呼吸不畅,而再次昏厥。
……
这一次,狂风呼啸,迷雾满山覆雪。
陆昀胸腹剧痛,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腹部血淋淋地,向外流着血。他靠在山石上,动弹不得。
陆昀辨认许久,认出这是太子望山。
他好似梦到了二哥的第二个梦——他的临死之前。
就那样静坐着,神志恍惚地等死。
他心中渴望见到她,他窥得了她荷包中藏着的秘密。可是大雪连山,他见不到她。
陆昀低头,自嘲地笑。忽而,天地漫漫,临死前,模模糊糊的,他听到了她的喊声:“陆昀,陆昀——”
陆昀靠着山石,浑身僵硬,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的生命快速地流失,地上血和雪混在一起。他想他等不到她了,也许是幻听。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咬破了自己的手,就着地上的白雪,写下了几个字——
千秋还卿一言,爱自不移若山。
……
回望过去,念念不忘,不能相望。
陆三郎的最后时刻,孤独地靠着山中巨石,写下这几个字。他觉得罗令妤不会出现,可他又疑心自己真的听到了她的喊声……他只想给自己一些安慰。
他太冷了。
雪覆在眼睫上,陆昀闭上眼。
他再次听到遥遥的女声:“陆昀你在哪儿——”
陆昀轻轻的,呢喃着。隔着许多距离,知道她也许不在,也许她听不到。他只是说给自己:“令妤……”
他却又无话可说。
失望,期盼。恳求,拒绝。
他心中不甘,不愿就这样死。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即使她出现,以他现在状况,他也活不下去。
是以,即便她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他也始终没吭声,没回应。
因为必死。因为不想她看到自己如何死的。他觉得对不起她,让她白白喜爱他一场……到最后,她那荣华富贵的梦,几乎被他断了路。
是他害了她。
……
而女郎终找到了死后的他,她抱着他大哭,泪水埋在他颈间。
陆昀静静地看着,看着罗令妤哭泣、痛苦,最后回到建业。她难过十分,谁也不愿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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