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五彩琉璃。他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好像这一切真的发生在他眼前一样。陆昀垂目,想到:无论这是谁的梦,谁的梦都好,他希望在没有自己的世界,罗令妤能够忘了自己,开心一些。
……
“陆昀、陆昀——”天地间女郎的喊声,再一次盈满。
梦里跌宕,游晃数年,时间过去了很久,再也没有她和他。现实中,陆昀浑浑噩噩的,口鼻间堵了雪,颤颤睁开眼,隐约觉得自己听到了罗令妤的声音。
梦与现实短暂让他大脑混乱,让他分不清哪个真哪个假。可是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沉默着。
想到梦里她的落泪、清愁。
他再次握紧腰间的荷包,想他不能死。
谁的梦都好,他不能死,不能让罗令妤失去希望。
浑身动弹不得陆三郎被埋在雪下,拼着最后力气,他大声喊出话:“令妤……救命……救命——”
……
一共半个时辰,从雪崩到救出人。
罗令妤疑似听到了微弱的郎君的声音,她抓着身边的人就要人去救。身边的人却不信她,因他们都没有听到什么。他们同情看罗令妤,怀疑女郎是忧思过重,从而幻听。
陆三郎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女郎真是可怜。
罗令妤却不觉得,她觉得一定是陆昀在求救。哪怕不是,她也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女郎拖拽着人,强迫人跟着她走:“就是陆昀……就是三表哥,我不会听错的,我不会听不出他的声音了……”
在罗令妤的坚持下,被她用美色所诱,几个军士无奈地跟着她去一个方向救人。让人意外震惊,女郎跪在地上,和他们一起刨地上的雪。他们什么也没摸到,女郎身子却轻微一震,喊道:“是他,是他——快!”
她的声音一下子急促,冷静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罗令妤和几个人合力,真的从雪下拖出了陆昀。他们挖出的地方,有一个小洞,雪洞上滴着血,当是陆昀自救留下。其他人去看陆昀挖出的那个洞,看陆昀指甲上的血。他们纷纷夸赞:“陆参军找到逆流而上的方向了?竟想着用血判断方向?不愧是参军。”
罗令妤浑然未听。
她盯着陆昀闭目而睡、浑身冰霜的样子,她睫毛上的水眨下。唇扬了扬,似想笑。然而女郎脏兮兮地跪坐在地,脸上只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罗令妤崩溃了一般,扑过去抱紧他僵硬的身体。
她的脸埋入他颈窝,她啜泣着:“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他们说我听错了,可我知道不是的……雪臣哥哥,呜呜呜……”
……
“我恨死你了呜呜呜!”
“你答应了我什么!你明明答应了我——”
郎君被抱着哭。她灼烫的泪落入他颈窝处,他冰冷的肌肉被冻得厉害,此时却轻轻一颤。被她握住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女郎僵了一下,发觉自己抓着的郎君的手腕动了动,他反过手,冰凉的指腹贴在她腕间,轻轻揉着。
罗令妤俯下,看他睫毛晃然,慢慢抬目。
他被抱在她怀中,面上还覆着霜。郎君眸子黑泠泠的,虚弱的,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还有,好久不见。”
……
无论是不是做梦,是真是假。
真的,好久不见。
第122章
元朔十五年元月, 南北两国战争结束。
南国险胜。
之后议和, 谈判。
过完年,南国国都建业已有入春之象, 北方的南阳诸郡仍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雪。融雪时, 连夜的淅淅沥沥、滴滴答答,雪水在屋外檐下的角落里汇成小水流,连亘不绝。
一个月的时间,陆三郎陆昀卧在病榻上休养, 断断续续的, 日夜听到的就是这水声。
人走动声、说话声也在耳边来来去去。
陆昀一病便是大半个月,罗令妤哭哭啼啼, 原本想接陆昀回罗家养病。但是因陆昀身上职务过多,又是一州之刺史, 又是军中的参军,每日来寻他问政问军的人很多,陆昀住在罗家实在不太方便。罗令妤只好忍痛割爱,掏光了自己的积蓄为陆昀在南阳城中置了一处宅子。她安慰自己只要嫁了陆昀,丢掉的钱财都会赚回来。于是每日, 女郎天亮出门去看望并照顾未婚夫君,晚上再驱车回罗家休息。
偶有些时候她便不回家了。
南阳罗家当做不知——罗令妤救了陆三郎,现今她不光是陆家未过门的媳妇,她还是陆三郎的救命恩人。此对罗令妤嫁后提升地位作用极大, 南阳罗氏也极为高兴。毕竟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他们盼着罗令妤得陆三郎的喜欢。
陆昀一边病着, 一边还要处理公务,以至于病情反复,低烧不住。罗令妤与他吵了好几次,最后逼着陆昀与朝廷请旨,希望朝堂派能人来接替陆昀的日常职务。之前建业朝堂对于陆昀请旨招兵的事视而不见,现在对于这些事,却积极回应。
没过十日,朝堂就派来了一位官员,作此州的新任刺史。陆昀则升了官,只要处理好南北两国最后这和谈之事,将南阳事务交接给下任,回到建业后,陆三郎当官至中书监。尚书权重,中书监分尚书台之权,掌中枢机密。因长伴帝王身侧,中书监所在地,历来也被称为“凤凰池”。
入中枢,掌机要,是成为侍中的必经之路。而侍中,乃加官,丞相也。
陆家为陆昀铺了一条光明大道,只看陆昀自己是否担得起。
陆三郎负责这一次南北两国的和谈之事,其余官员做辅。而北国那一方,派了官员来,先赎回了差点死在雪崩中的洛阳太守,之后才能和谈。洛阳太守面如死灰,这一次北国败得这么快,未尝没有他为色所迷、弄丢了火。药大师的缘故。这个洛阳太守,他恐怕当到了头,回到北国就会被贬。
双方寸土必争,和谈缓慢而艰难地前进着。
让人意外的,是朝廷在派属官来帮助陆昀之余,送了陆三郎一个惊喜——他的二哥,陆二郎陆显竟也跟着属官一起来做和谈官。
陆昀思考了下,认为二哥和谈是假,来看望他是真。果然,陆二郎陆显是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父母,百般解释南阳已经安全,陆相和陆夫人才肯依依不舍地放儿子离开。陆二郎敷衍地与北国和谈官见了一面,次日就驱车住进了三弟的宅子,来看望三弟。
陆显火急火燎,在病榻前看到三弟,心中放松时,也觉酸楚。见青年郎君清瘦一圈,靠着隐囊(靠枕)倚坐,一身家常白衫披在他身上,如霜赛雪,宽松无比。长发半束,眸子清黑,虽面容有些白,精神不振,但这样的清瘦郎君,病弱之时,有和平时迥异的另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