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头或许还以为,那次护国寺出手救人,是他们初遇吧。其实不是的,更早前的一次春宴,他便见过她。
他记得那时,自己刚打完一场胜战回来,陛下高兴得不得了,七拐八弯地说了一大堆封赏,最后才绕到正题——要给他赐婚。
赐婚?
他不由冷笑,以他这条件,当真有姑娘真心实意想嫁给他?
他不耐烦,却也推脱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去参加那年春宴。
皇后娘娘得了圣命,自是竭尽全力帮他物色。
一个个花枝招展的闺秀盈盈冲他微笑,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可他只觉她们都长一个样,庸俗。约莫留了半炷香的工夫,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院翻墙出去,却不料,才转过一个拐角,便被一个横空飞来的蹴鞠砸中。
换做平日,他也懒得计较了,可当时的情况,那鞠球无疑是火上浇油。他没想着压火,没好气地仰头直接吼了声:“谁啊!”
却见那红绸飘扬的鹊桥上,一个留着齐刘海的小姑娘浑身一颤,圆着眼睛望住他。澄净的眸子轻轻荡了荡,宛如被活鱼惊动的清涧,白皙的天鹅颈跟着细弱地吞咽了下。
应该是不敢过来了。
他哂笑,心底莫名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邪念——这么漂亮的小丫头,若是被蹴鞠砸中,会是何模样?定会哭得稀里哗啦吧。
至于当时为何会觉得她漂亮?他也不知道,明明才刚见过那么多所谓的美人,应当对美色早腻了不是?
但不管怎样,最后,他手的的确确是举了起来。
但也的的确确,没将蹴鞠扔出去。
只因她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好看,蹦跳着在一束阳光中朝自己跑过来,就仿佛,她也是光。真就应了她的名儿,昭昭。
“谢谢!”
她拿走蹴鞠,扬起脑袋甜甜道,没回避,也没嫌弃,就这么直直看着他。
那点子邪恶想法,瞬间没了踪影。
平生第一次,他忘记该怎么呼吸,心跳也没来由地漏了半拍。
也是平生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左眼,产生了自卑。
他下意识要转身,她忽然“哎呀”了声,丢了鞠球,抓起他的手惊恐道:“你受伤了?”然后就叽叽喳喳问了一车子话,吵死了。
不过一点小擦伤而已,一点也不疼,跟他身上那些伤口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至于吗?
匪夷所思。
然而更匪夷所思的是,当她仰头,双眼晶亮地问他疼不疼时,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为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想不通,只是越发地、没来由地想见她,想看她在阳光里跟蝴蝶一样雀跃,想看她对自己笑。
想到发疯。
直到那日,他打护国寺山脚下路过,瞧见有歹人尾随沈家马车,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他还记得当时的心情,从未有过的害怕和愤怒,火一样,将他所有的理智统统燃烧殆尽。若不是顾及有她在,他大约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承认自己嘴笨,看她在雪地里哭成那样,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心里跟抽筋似的,一阵一阵地疼。怕她发现后尴尬,他只能冷着脸装不认识,抬指弹了下剑,问她可是显国公府上的小姐。
她果然不记得他,也没发觉他的异样。他松了口气,可心也跟着空了。
人人都说,他是战无不胜的神。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是没输过——那年鹊桥春宴,输给她回眸一望,自此眉间心上,再没能将她放下。
一次又一次情不自禁的保护,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但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再见到自己,她眼里便没了光,更不会对他笑。
无论自己待她多好,她都视而不见,满心满眼就只有她的元良哥哥,即便那苏元良就是个爱四处拈花惹草的草包!
正妃都还没正式娶进门呢,他就已经在府里偷藏了一堆莺莺燕燕。小丫头气性那么高,哪里受得了这委屈?真嫁过去,还不知要挨多少欺负。
倒不如嫁给他,至少他认准一个,便是一辈子……
他承认,他就是嫉妒了,嫉妒得发疯,甚至想干脆把那二皇子府一锅端了算了。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她难过。
放弃什么的,他也不是没想过。就像今日春宴,他原就是不打算来的。
但他根本拿自己没办法。
这几日,旁人一直同他说,小丫头病已经好了,但不是亲眼瞧见她活蹦乱跳,他就是放心不下,只能硬着头皮来赴宴。
明知被扇子上的凤仙花汁诓骗了,比起生气,他心里头更多的还是后怕。万一她真出事,他该怎么办?他真的怕极了,之前在御前签生死状,他都没这么怕过。
所谓命里注定的克星,大约就是如此吧。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么栽了,可今日的比试,却又叫他瞧见了一丝希望。
他不知小丫头为何会突然想对付苏元良,但只要是她的意愿,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去实现,就像今日那场比试。
比试的输赢,旁人的目光,他从不在乎,他只想让她高兴。
她永远不会知道,方才游湖的时候,她说自己不想嫁给苏元良,他有多开心。甚至只要她再说一遍,愿意嫁给他,他当场便能打下两只大雁,连夜上沈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