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进进出出都在忙着救人,却有一个小宫人,趁乱抱着其中一个孩子,偷偷出了产房。我当时刚倒完一盆血水回来,瞧个正着,便跟了上去。就看见她在后门,同一个官员说话。”
戚展白眼皮蹦了蹦,脱口问:“说什么了?”
凤澜郡主瞧他一眼,沉吟片刻,接上,“我离得远,就只看见那官员从她怀里接过孩子,警告她说,娘娘吩咐了,这事不得声张。”
戚展白像是被焦雷击中,霍然往前两步,不小心撞翻旁边的木凳,也不见他瞧一眼。双目瞪得滚圆,直勾勾望着前头,坚毅的身形在烛火中隐约飘摇。
“母亲的意思是,宫里有位娘娘,把展白的弟弟给抱走了?!”宇文均惊到失声。
沈黛也跟着攥紧了手,掌心的汗濡湿到了帕子上。
虽只听见了这句话,可这话的分量却赛过一切。原以为只是一件普通的拐子拐人之事,没想到会牵扯出一桩皇家秘辛。
到底是谁,敢这般大胆!
屋里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凤澜郡主的答案,她却只能支着头,无奈地摇了摇。
“其余事,我就不晓得了。自那不久,颐珠夫人便重病不治,去了。当时一道去戚家的宫人,也都被以不同理由杀的杀,撵的撵,我一直装傻充愣,才勉强躲过去。但没多久,我就被封我郡主,嫁来了西凉。”
沈黛不由唏嘘。
母亲从小就跟她夸赞,凤澜郡主高义无双,乃大邺人人敬仰的英雄。却不想这所谓的英雄,竟是这般诞生的?也怪道她提起大邺,就只有满腔的怒火......
“不过......”
凤澜郡主稍稍抬头,眉心微蹙,“我想起来,当时那二人说话时,还有一人过来。有树挡着,我瞧不清他的脸。但看那衣制,应是朝中二品以上的大员。那官员似乎很是怕他,但唤他名字倒唤得亲切。”
“我记得,他喊的好像是......是......泊舟兄。”
砰——
茶盏被人不慎扫落在地,碎成千万片。浅赭色茶水飞溅到沈黛衣裳上,泅出难看的深色,她却恍若不知,双目愕然。
泊舟。
是她爹爹沈岸的表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爹爹竟然和戚家......
记忆的丝缕被人勾起,牵扯出无数过往的画面,时而是爹爹送她去帝京城外的别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时而又变成戚展白上门提亲那日,爹爹咄咄逼他起誓的样子。
无数画面交织,从前茫然之处逐渐显出清晰的脉络。
沈黛脑袋昏昏沉沉,喉咙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用力攫住,人忽然有些喘不上气,不得不扶住桌角才不至于昏厥过去。一双眼睫在稀薄的烛光下簌簌轻颤,仿佛风中不堪催着的蝶翅。
边上有视线灼灼望过来,烫得她耳根发热。沈黛知道是他,却无法像从前那般给予他回应。
而屋子另一角,雪藻听完整个故事,人亦踉跄了下,无意踢到后头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滋啦——”
戚展白正当心烦意乱,不由扭头呵叱道:“你要做什么!”
雪藻双肩哆嗦了下,垂首抿唇迟疑了会儿,抬眸道:“方才你们说宫里的娘娘,我突然想起......”
手缓缓搭在肩头,“我这处的胎记,正是大殿下命人,按照他自己肩上的那枚,给我刺的。”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吧,感情线绝对不虐。
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第46章
这一夜, 注定漫长且难捱。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该问的问题也都暂且有了答案,举头遥望, 月亮都已经从中天斜向西去。
神经紧绷了几日, 大家身心皆疲惫不堪,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去。
沈黛撑着额坐在椅上, 想着凤澜郡主的话,想着爹爹的事,脑子里混沌一片。
关山越见她脸色不好, 泄了盏温茶递去,“沈姑娘, 王爷还得再留一会儿,同西凉王商量提升王庭戒备之事。属下先派人送姑娘回去吧。”
沈黛点点头, 短短几日,王庭上下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还放跑了宇文沁,的确是该好好整顿一下。
换做从前,戚展白不陪自己回去, 沈黛定会留在他旁边死缠到底,可眼下,她反而松了口气。
眼下这局面, 她当真不知该怎么面对戚展白, 只道了声:“好。”
便快步逃跑似的离开了这里。
早间下了一场雨, 草原的秋意被浇灌成了冬寒,一丝丝从空气中渗出来,透着浓郁的刺骨感。
回去住处,沈黛身心俱疲。
这几日夜里, 都是她睡床,戚展白睡地毡。每晚入睡前,沈黛都爱缠着他逗上一回,让他同自己一块睡床上。今夜她是没这兴致了,更没这胆子。简单梳洗罢,她便仰面倒在床上。
春纤恐她着寒,想给她添一个汤婆子。她只摇头道不必,侧身背对她们,合上眼睡过去。
却是根本睡不着。
凤澜郡主的话,就像噩梦一样,在她脑海里萦绕不绝。
沈岸,字泊舟。
他是沈家赖以泊舟的港岸,亦是整个大邺的赖以泊舟的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