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海棠开尽,一幕烟火灰飞烟灭,化作更令人眼花缭乱的烟火,在水面上闪烁。俯仰之间,天上地下,诚如两片星河。
“想要星星吗?”戚展白忽然问。
沈黛一愣,没跟上他的思路,就见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隔空,煞有介事地对着水面上的繁星一扭手腕,收紧五指,像是真抓到什么东西,递到沈黛面前。
再次摊开手,掌心里多出了一枚不规则的蓝色宝石,足有鸽子蛋那么大,色泽清透得,仿佛刚从那片泉里掬出来的一抔水。
轻轻一闪,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你从哪儿弄来的?”沈黛惊得不能自已。
戚展白努嘴指了指底下那片湛蓝。
“这泉水之所以被叫做星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水底下全是这样的蓝宝石,听说是龙女的思念凝结而成的。西凉能发展至今,除了靠那乌金,就靠这水底下的宝。”
“我征得阿均同意,这几日都在这里采石头。阿均说派几个人帮我下水,可我总觉得......”
他把玩着手里的宝石,清透的蓝光透映他乌沉的眉眼。分明是两道冷色调,却调和出温润色泽,和些许少年的羞涩。
“交给别人找,我总觉得他们不会尽心。”
怕别人不够尽心,所以就自己亲自下水找?现在可都是冬天了!这水温,她刚才只略略触碰了一下,就抖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却顶着这温度,在水底专门给她找石头?
这就是他这几天起早贪黑的真正原因?
沈黛怔在了原地,眼中温热一片,想问他为什么,泉边又起了一阵簌簌的声响。
水面上的星辰璀璨至荼靡,化作无数光彩耀眼的蝴蝶,在水草间扇动翅膀,掸下零星的流光。在那片奇异又瑰丽的烟火中,戚展白捧起她的脸,“昭昭,生辰快乐。”
“我知道还没到时候,可那会儿我们还在回京的路上,我赶不及给你张罗,只能委屈你先提前把这生辰给过了。本来想明日再带你来瞧,你既问了,只能现在告诉你。”
“我......没有给姑娘过过生辰,也不知道这些你喜不喜欢,准备得又匆忙,对不住。”
说完,他将那颗蓝色宝石塞到她手里,俯身,带着歉意,深深在她额上烙下一个吻。
唇瓣轻轻颤动,暴露出他心底无限的忐忑——是真害怕自己准备不周,她会生气。
吻完,他也没起身,额头还抵着她的额,视线与她缠绵。
“我拿命换来的,喜欢吗?”
甜言蜜语什么的,他说不出来,只会这样横冲直撞地发问,眼里含着光,比这两片星辰还明亮,而拿万千光芒中间只藏着一个小小的她。
从来,也都只有她。
沈黛不自觉便被他深深吸引住。
眼泪快兜不住了,她强自用力呼吸着,让它们湮灭于眼底。真的快忍不住了,她忙一下钻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她任性骄纵,浑身都是脾气。过去还总瞧不起他,对他颐指气使,而今虽待他好些了,但又闹出了爹爹的事。
无论哪一样,她都配不上他半点好。
他越是不介意,她便是越是惶惶不安,生怕哪天,自己已深陷其中,他却忽然醒悟过来,再也不要她了。
戚展白却并不觉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倒是被她这一哭吓得慌了神,将人搂在怀里,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泪。手忙不过来,他便干脆捧起她的脸,一颗一颗吻去那些酸涩的晶莹吻。
“因为你是我的昭昭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答得理所当然,毫不犹豫。
想起沈岸的事,戚展白默了默,却是越发温柔地将人深拥住,疼惜地帮她抿好被风吹乱的鬓发,“关心则乱,你如今就是太过在意这些,有些细节,都想不清了。”
沈黛茫然看他,微红的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人软软伏在他怀里,像只乖巧的兔子。
戚展白笑了下,宠溺地捏捏她脸颊,“凤澜郡主说过,派人来戚家抱走我弟弟的,是位娘娘。可苏含章的出身......你应当清楚。”
是很清楚。
一个被打入掖庭的罪奴母亲,怎么也不可能把手伸这么长,甚至都能驱使她爹爹。
“那......”沈黛思忖着,抓住他的手,“难不成他身世有假?”
“也不是没这可能,只是你也知道,陛下膝下子嗣稀少,没理由将一个妃子的孩子说成是一个罪奴的孩子,还把人关在掖庭这么多年,太古怪了。”
“况且......”戚展白沉出一口气,眼里沉淀着山巅之后背阴的光,“咱们至今还没弄清楚,他千方百计要杀我的理由。”
此言一出,沈黛心尖蹦了下。
或许,这才是一切矛盾的关键。苏含章到底为何非要取戚展白性命?如果他真是戚家的孩子,并且他也知道这一点,那就跟没理由,要杀自己的亲哥哥。
倘若他真是戚家的孩子......
沈黛不自觉捏紧了手,抬眸看眼前的男人。
这几日,比起知道她爹爹与此事有关,更令他难过的,应该是自己的亲弟弟非要致他于死地吧。
再去看手里的宝石,她鼻子泛酸,双臂勾住他脖子,怯声道:“小白,我以后一定会乖乖的,再也不任性了。”
她脸靠在他肩头,轻盈的分量,有临水照花般的柔情,嗡哝的声音莫名娇憨。
戚展白眼底的霾色散了散,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了,抚着她乌缎般的长发,侧头拿脸颊贴上她清香的粉腮,答得干脆:“无妨,你是我的昭昭,这便是你在我面前放肆任性的资本。不要为我改变,你现在这样就很好,只有一点......”
他眸光暗了暗,“不要再让自己陷入险事之中,更不要像今日这般,让我找不到你,好不好?”停顿片刻,哽咽地接上,像个迷失的孩童,“我会害怕。”
抚摩她头发的手,也克制不住微微发抖。
曾经不苟言笑的冷面王爷,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沙场,他都是一副刀枪不入、成竹在胸的模样,人间的七情六欲在他身上都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除了上回她被苏元良掳走,几时还见他这样彷徨无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