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 戚展白的确把他们追逼得很紧,以致于他们不得不通过战场以外的方法,迂回着来对付他。既如此,至少短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对她动手。
再一细想, 苏含章挟天子以令诸侯,已是险中求富贵,乃不得已的下策, 而今又来绑架她, 更是下策中的下策。能将他们威逼至此, 那此时此刻,母亲他们,还有戚展白,必然都是安全的。
想通这一点, 沈黛心头的恐惧便散去不少。
旁的事已无甚好担忧,眼下,她只需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的夫君,她的小白,他是人人敬仰的盖世大英雄,是大邺战无不胜的神,旌旗之上,一个“戚”字便足以叫所有敌人都闻风丧胆,对付区区几个宵小毛贼,简直易如反掌。
他一定会来救她的!
眼前眩晕的漆黑迷雾里,缓缓浮现出一抹立马横刀的身影,玄甲白缨,湛然若神。沈黛不由扬起嘴角,四肢百骸不断涌起力量。周遭环境潮寒,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腹内的恶心感亦随之缓和不少。
接下来几日,马车走走停停,沈黛也随他们,一会儿在马车上颠簸,一会儿又被赶下马车,关押在房里,有时是民舍,有时就只是马棚,唯有一点不变——
她的双眼,始终被蒙着。
他们并不希望她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
可即便如此,沈黛仍旧能猜到,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一定是帝京。
因为苏含章在那里,戚展白也在那里。
二十年前,他二人的命运轨迹是从那里开始发生偏离的,这便注定了二十年后,一切都将在那有个了结。
大约行了有七日,马车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看来是到达目的了。
宇文沁亲自押她下车,沈黛也没反抗,一路老老实实随她往前走。直到进入一个满是霉臭味的地方,宇文沁才摘下她脸上的面罩。
光线冷不丁袭来,沈黛眯起眼,待适应了之后细细打量。周遭稻草成榻,悬尘积土,原是被带进了一个地窖,四面无一扇窗,墙头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是这里仅有的光源。
“你倒是挺镇定的。”宇文沁冷哼,狠狠朝她砸了个东西。
沈黛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瞧,是一个冷馒头,面皮上还落着明显的霉点。
看来这几日,她都要靠这些来果腹了。
沈黛蹙了下眉,也没说什么,自管拿了馒头凑到油灯前,仔细剥去面皮上的霉点。
因手腕还被束缚着,她动作受限,剥得极慢。但也因这一身深入骨髓的名门气质,便是落魄至此,她举手投足间仍存了一分优雅,瞧着不像是残灯底下剥馒头皮,更像在凭月簪花。
宇文沁不屑地“嘁”了声,讥诮道:“贱人,不怕有/毒?有本事就别吃啊。”
“我若是不吃,饿死在这儿,你要如何跟你主子交差?”沈黛回得不卑不亢,眼皮轻俏地一掀,带起几分轻蔑,“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好,还没怎么为难你呢。不然,你现在跪下来求我吃?”
说着,她还真放下馒头,翘起下巴大剌剌望着宇文沁,不动了。
“你!”宇文沁顿时气结,磨着槽牙,“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真当我不敢杀你?”
沈黛觑眼她腰间的软鞭,又平平扫视过身边的煤油灯和稻草堆,嘴角微不可见地撩起一丝弧度,声线越发疏懒:
“对啊,你就是不敢杀我。即便你现在恨我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马就要了我的命,可偏偏,你就是不能杀我。不仅如此,你还得好生照顾我,不能叫我受半点伤害。因为我死了,你们才是真的全都完蛋了。”
她眉眼含着轻松的笑,灯火照耀下,从皮美到骨。
无一处不妙,也无一处不叫她恶心,却偏偏无一处,不是那人喜欢的,凭什么?
心底轰轰烈烈烧起一股妒火,宇文沁近身捏住她下巴,龇牙冷笑,“你说得没错,我是不敢取你性命,就算我现在恨你恨得牙根痒痒,也不能杀你。不过......”
她指尖顺着沈黛娇嫩纤长的脖颈滑下,指尖尖锐,沈黛不禁忆起方才匕首抵在腰间的森寒之感,由不得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宇文沁瞧在眼里,勾起唇角,面容扭曲狰狞。笑意里充满报复的快感。
“我不能杀你,但我给你点教训,让你长长记性。脸是打不得了,但抽一抽身体还是可以的。就是不知,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撑几下。你可千万,要多坚持一会儿!”
她狠一甩手,起身同沈黛分开些距离,伸手缓缓抽出腰间的软鞭。
沈黛的脸被她甩偏向一边,人顺势稍稍往煤油灯旁边靠了靠。如能接着这软鞭的东风,成功点燃这里的稻草,火势必然不小,届时她便能趁机逃出去。
草原上的人都擅鞭术,她想躲过去基本不可能,而凭她的身体,至多能承受宇文沁一鞭,不昏迷过去。
机会只有一次。
鞭子高高举起,扬鞭的动作带起一阵罡风,煤油灯上的火焰随之晃了晃。沈黛咬紧牙关闭上眼,心里模拟了数遍趁乱破门而出的画面,做好迎接疼痛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鞭声,却迟迟未能落下。
沈黛心头犯疑,睁眼瞧去。
大门敞开处,宇文沁高举的右手,被一只清瘦有力的手轻松攫住。
烛火幽幽,映得来人白衣胜雪。衣上流云纹无风似能自动,便是站在如此破败的地窖中,他依然纤尘不染,清癯如远山孤月。
苏含章。
他怎么来了?
沈黛眉心微蹙。苏含章亦垂眸睨来。
四目相接,他目光淡淡掠过她身旁的煤油灯和稻草,又回到她身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漾起几缕赞许的笑。
沈黛心里一激灵,他看出来了,怎么办?接下来会有什么等着她?比鞭刑更残酷吗?视线落在他指间,苏元良那枚染血的扳指,他竟还戴在身上!
冷汗透衣,在冬日湿寒的地窖里格外刺骨,沈黛不由攥紧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