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是一瞬间的事情,而这个瞬间一旦过去了,你就会忘记它当时所带给你的是究竟怎样的快感。
赵找告别王毅,回到家中,看到正坐在沙发上削着苹果的父亲。
“爸,我回来了!”
“回来了。”
“嗯嗯,爸,咱中午吃点什么呀?”
“你没跟那个小伙子在外边吃吗?”
“没有啊,我要是在外边吃了,那你咋办呢,嘿嘿。”
“哎哟,我一个老头儿对付一口就成了,你们不用管我,你看你这孩子!”
“爸,你说啥呢,我去做饭了,吃完你也好早点休息啊。”
赵找简单的炒了俩个菜。
正在和父亲坐在餐桌前吃饭就收到了弟弟的微信视屏。
“姐,你干嘛呢?”
赵找把镜头反转,照在了父亲和餐桌上。
“我跟爸吃饭呢,你呢?”
“嗯嗯,姐,给你看看这是谁?”
弟弟的镜头里突然出现了子怡。
“嗨,姐!”
“是小怡吗?”
父亲一听是子怡的声音,立马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赶紧凑到了赵找的身边。
“小怡呀,吃中午饭了吗?你们干嘛呢?”
“叔叔好,叔叔我跟沐轩刚吃完午饭,我俩没事干,都准备午休了,说看看你们在家里干嘛呢。”
“我跟你姐在家里都挺好的,你们在北京不容易,自己照顾好自己,有啥事你就给家里打电话,听到没?
“好嘞,叔叔,我俩都是大人了,倒是您和姐,在家好好照顾好自己,不然我和沐轩都很担心的。”
“对了,前几天呀,听楼下那王大爷讲,他那外甥女儿呀,每天不吃饭,就在那减肥呢,你说,那不是瞎闹么,你给叔叔可不敢减肥啊,知道吧?胖乎乎的你抵抗力也好,是不?”
“嗯嗯,叔叔,我不减肥,放心吧,嘿嘿。”
那一刻,电话里传来的那种来自亲情间的欢愉赵找好像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
她甚至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是“多余”的。
挂断视屏后,赵找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有点儿烫,索性就多喝了俩碗汤。
父亲回到卧室休息后,赵找收拾了餐桌,切好了一盘果盘,放到了冰箱里。
刚刚进门儿就看到了父亲自己坐在那里削苹果,想必父亲是有些馋水果了。
赵找回到自己的小屋后,竟没想到思绪越来越乱,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刚刚吃饭时候和弟弟通的那个视屏。
这二十几年来,毫不夸张的讲,赵找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有一天会跟她讲这样的话。
赵找一直以为,父亲的前半生一直都是粗狂型的一个典型代表,中年之后,岁月将他磨平了棱角,她和父亲的关系也日渐的好了起来。
虽然父亲不再像是对她小时候那般蛮横无理,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拉着一个脸子对她,但是对她的关心确实是慢慢的多了起来。
赵找虽然没有乞求过父亲对她能够像是其她小朋友的父亲那样,但是如今看到父亲在电话的那头竟然那么温柔的在和一个并不算上的是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人,讲那些她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话。
她总觉得那里怪怪的,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
一个人里有俩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
光明中的她在挣脱,在嚎叫,在嘶吼,在呐喊。
终于,她冲破了牢笼,冲破了一切束缚。
“为什么?凭什么?她是谁?她不过只是一个刚刚确定了而未过门的媳妇?而我是谁?我是伺候了她二十几年的女儿,她怎么能和我比?她凭什么和我比?她拿什么来超越我的二十年!”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她!”
一时间,赵找脑袋里闪过的全部都是在她二十几岁之前的那一幕幕画面。
八岁那一年,在大雨滂沱的寒夜里,她一个人躺在满是牛粪的泥坑里,整整一夜。
十八岁那一年,赵找被查出左耳失聪。
二十五岁那一年,她嫁给了比自己大三十岁的男人……
“不!我决对不能让她超越我,我绝对不能让她把我比下去!我才是这个家做出最大贡献的人!”
砰砰砰……
“找儿,你没事吧?”
由于刚才情绪过于失控,赵找踉跄着身体撞在了床板上,撞在了电脑柜上,父亲听到了动静,这才闻讯赶来。
被父亲打断之后,那个在黑暗中睡去的我一下子醒了过来。
“哦,我没事!我没事,爸。”
父亲听着好像确实是没有了什么声音,嘴里喃喃了几句,就只好走开了。
渐渐地,光明中的我睡去了。
赵找打开了电脑,一首崔健老师的花房姑娘再次响起。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
并没有话要对你讲
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
噢......脸庞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的惊奇像是给我
噢......赞扬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
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我不知不觉忘记了
噢......方向
你说我这世上最坚强......
赵找在这嘶哑的歌声中,竟然没有听出来往日一丁点儿的嘶喊,狂躁与愤怒。
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赵找听黑豹,听唐朝,听痛仰,他们暴躁,他们嘶吼,他们呐喊。
甚至赵找都已将将自己概括在了愤世嫉俗的那一类人里,看着湖南卫视里的变形记,看到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留守小孩儿,她忧国忧民。
看着某某中学生因为参加班级排名而跳楼,她质疑学校当今的教育模式。
看着走在大街上穿着鲜艳的气质女最后却走进了夜店里,夜夜笙箫。
看着那些文质彬彬穿西装,打领带的“绅士”最后却是为了身体上的快感,放弃了一路走来的糟糠之妻。
赵找开始怀疑世界,怀疑这个世界的风气。
于是,光明中的我又开始嘶吼,呐喊。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世界上依然存在留守儿童,大街上依然走着夜店女,小三这个不雅观的代名词还是频繁的出现在婚姻中。
那天,赵找穿戴整齐,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直至最后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在路上,赵找遇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那老者问:
“你的梦想是什么?”
赵找茫然失措;
“对不起,我忘了。”
“原来不管我走多久,到头来才发现,我根本丝毫没有的力气来改变世界,改变那些不尽人意的东西。”
白发老者笑着捋了捋胡须。
“年轻人,你若无法改变世界,那你就去适应它,你若不苟同这个世界的看法,那你就去做自己,因为只有你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
赵找在那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而那些一直以来她所在意的,能够让她气急败坏的东西,不正是因为她得不到吗?
原来那就是人性。
世上芸芸众生,任凭你再与世隔绝,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它。
当然,你可以战胜它,操控它,或者是顺从它,依附它。
但你始终都无法磨灭它。
赵找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子怡的电话。
“姐?”
电话尽头传来子怡清脆的声音。
赵找在那一瞬间为自己的小心眼而感到羞愧。
子怡是弟弟的女朋友,甚至将来都有可能是弟弟娶进家门的弟媳妇。
父亲只是对于一家人的唏嘘,而她却几近崩溃。
爱屋及乌,而子怡将来也一定会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子怡,你刚搬过去,家里要是有什么缺的用的,你就多操点心置办置办,沐轩他虽然有间房子,但一个人住久了,难免会有啥坏习惯,你多包容。”
“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小家的。”
“卡里给你打了五千块钱,有啥生活用品需要买,你就先用着,不够了你再给我说。”
“姐,我俩的钱够呢,你不用再给我们打钱了,你跟叔叔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来钱的地方,你还是留着吧。”
挂断电话之后,赵找才真正意识到,看来她不出去工作是不行了。
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从前剩下的那点钱生活吧,那和坐吃山空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若是再有一天,子怡提出了彩礼钱,她到时候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赵找给从前拜托找工作的几个熟人打了电话,一一询问。
只是全部都没有什么消息,要么就是自己单位并不缺人,要么就是年龄不符合,反正就是有各种理由来搪塞。
赵找看着手里王毅的明信片。
她知道,如果她一旦打了这个电话,开了这个口,那以后她就算是真正欠着人家的了。
而她真的想不到自己能拿什么来回报人家。
赵找扔下手里的卡片,一头扎进松软的棉被里。
想想自己好歹是大学生毕业来的,英语也过了四六级,怎么在这个小县城里找个工作就这么难呢?
该死的负能量瞬间又飙升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