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发懵,几乎不能思考:“……这……会不会是巧合?”
“你觉得从意境到含义都一样的诗歌,相同的概率有多少?”
“……”
不需要反问,郗羽也知道,这问题毫无意义。一百年前的英国女诗人和十四岁的中国男孩的思想穿越时空发生了碰撞?这几乎不可能。
李泽文问:“你说过潘越喜欢写作?”
“是的,他从小学的时候就发表文章了,作品很多……”郗羽深呼吸一口气,“你怀疑是伪造的?但是警察鉴定过笔迹的……”
“我没说这份文字不是潘越写的。喜欢文学的少年,通常也喜欢会有搜集素材的习惯,翻译外国的诗歌,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这不是奇怪的举动。”
郗羽浑浑噩噩点头。
“那么,你认为他这样热爱文学的学生,会用别人的诗当遗书吗?”
“不会……应该不会……”
她努力的回忆当年关于潘越的一切。她和潘越其实没什么太多交往,但也交谈过两次,知道他喜欢看书,喜欢写作且成果斐然,他对文学作品的态度非常严肃,觉得“表达自己想法的文学作品才是最好的作品”,写给自己的情书也是很优美的散文。她叫他“大作家”,他严肃的否认,说自己写的不够好,距离作家远得很。
“教授,”晴天惊雷响在她的耳畔,郗羽抱着头忍了好一会才让大脑中的嗡嗡惊雷声过去,再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你是说,潘越的死也许有隐情?”
“我没有这么说,”李泽文打断郗羽未出口的话语,“作出结论需要进一步判断。”
是的,确实如此——警察当时下了自杀的结论,岂是那么容易推翻的。
郗羽努力平静呼吸,整理思绪,竭力把心底的焦躁压下去。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小女孩,这么多年过去,郗羽绝对算得上久经考验,说一句“大风大浪见多了”也不算太夸张。在美国这五年,她半夜送过急诊,摔过楼梯,遭逢过抢劫,进过警察局,最近还被fbi的探员叫去谈话,在南极的时候更是险些掉进冰缝隙从此化身南极洲上的化石,也算得上是精神强韧抗挫折能力一流了。
第16章
咖啡早就喝得见了底,李泽文收拾了杯子放到洗碗机里,又看向站在洗手台旁愣神任凭满手水乱滴的郗羽:“你今天就在我这里住。”
“这怎么行啊?”郗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想都不想就拒绝,“我在快捷酒店订了房间的。”
“快十二点了,”李泽文让她看墙边的挂钟,“就你现在这样,还开什么车?”
郗羽虽然比之前镇定多了,但还有些魂不守舍,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李泽文再怎么宽心也没办法让她一个人开车回去。他清楚郗羽的日常习惯——她对自己的生活非常粗心,骑车的时候分析数据,做饭的时候构思论文,做实验废寝忘食,分心太多,生活中出事的概率比一般人高得多。李泽文实在不想在明天的社会新闻里看到“女博士深夜驾车撞树”这样的糟糕消息。
“……没关系,我可以叫个车。”
李泽文视线扫过她煞白的脸庞,与她惶惶的目光相接,声音柔和下来:“既然叫我一声‘教授’,那就是我的学生。学生在老师面前就不要客气。当我家是宾馆就可以了。”
郗羽目光逐渐聚焦,也慢慢对上了自家教授的眼眸。灯光那么温柔,李泽文目光里褪去了惯有的锐利,温柔得像三月的湖水。
她心头微微一跳,拒绝的话再也难以出口。
——好吧,这套复式楼房子大,房间多,多住一个人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李泽文显然是一个尽责的主人,他带着她熟悉房间,还给她拿了套一次性洗漱用品和一套看起来挺新的睡衣,事无巨细地交代细节。
“我姐姐的睡衣,她就在隔壁楼住。我不在国内时,她偶尔会来照看我的房子。”
“这里是洗衣机,按下按钮设置可以自动洗衣烘干,明天早上就可以穿了。”
“空调开关在这里。”
“这里是电灯的开关。”
“wifi密码是我美国的邮件地址。”
“……”
郗羽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她在闷热的汽车里呆了一天,身上的衣服都快变味了,不洗是绝对不行的。她站在客卧门口,攥着手里的睡衣,微微低下头掩饰自己复杂的心绪。
她垂着头,喉咙梗得慌:“那个……教授,谢谢。”
郗羽上次剪头发还是去南极之前,她是那种头发很软且长得很慢的人,即便两年时间没有剪短头发,长度也不算可观,此时灯光下一耀,隐约透出一股酒红色。
李泽文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去睡吧,别担心。我就在楼下的卧室,有事叫我。”
目送郗羽走进房间后,李泽文下了楼。他给自己再煮了一壶咖啡,随后回到书房,打开电脑,点开邮箱,数十封新邮件整整齐齐列在屏幕上,他一一看过且处理妥当后,又点开了数个期刊报纸的数据库。
果不其然,搜索作者“潘越”,出来了成百上千篇文章,用时间和类别作为关键词过滤后,还剩下数十篇文章。半小时内,这些文章一篇篇的被下载到了他的电脑里,很快的,打印机旁已经堆积了五六十页文稿。
潘越从小学二年级开始就发表文章,类型还挺广,诗歌、童话、记叙文。到了初中阶段,题材更加拓展文章的长度也在增加,还可以发表一些小说和散文,对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中学生而言,绝对是了不起的成就。
李泽文慢慢喝着咖啡,靠在打印机旁一页页翻看文章。中小学生的作品不可能多长,文笔以成年人的目光看也谈不上多么出色,没什么细嚼慢咽的余地——按照李泽文平时的阅读速度,这几十页文稿仅仅需要几分钟就可以看完。但此刻他看的很慢,读到某些段落时他还会提起笔做下笔记。
半小时后,他放下笔,轻轻叹息了一声。
郗羽洗漱后躺倒床上,闭上眼睛,潘越的事对郗羽来说,是一条不能逾越的红线。许多年来,她不敢想不敢提,偶尔做噩梦,还是能看到潘越毫无生机的身体和浸透了路面的献血,醒来后浑身冷汗淋,气喘心跳,简直一不小心就要心跳过速死去。
她如此努力的学习奔赴异国他乡,一个重要的原因也包括不想留在国内,她想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不是她第一次跟人述说往事——之前她跟只跟两个人说过自己这段悲惨的往事,一个是王安安,一个是赵蔚,她们听完这段悲伤的往事后都目光潸然,用女性与生俱来的柔和安慰了她。郗羽从她俩身上也接受到了很大的安慰。
和李泽文的这次交谈,是她第一次对异性述说往事。
说时费力,但说完后却豁然一松,血淋淋的伤口剖开,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大约是李泽文冷静的态度与随后的分析太让她吃惊。这么多年来,郗羽一直根深蒂固的认为潘越是自杀身亡,但现在李泽文却提出另外一种可能?!
郗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她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时整个人疲惫不已,睁开眼睛,不熟悉的环境吓得她立刻就清醒了。
郗羽冲到洗衣机里拿出烘干的衣服换上匆忙洗漱后下楼冲到厨房,却看到李泽文衣着周正地坐在餐桌旁吃早餐,一旁木架子上的平板电脑正播放着bbc的新闻,女主播用极快的语速播报着世界各地的变动,灾祸、战争、恐怖袭击,让郗羽只觉得时空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