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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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头一天骂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回梦里把沈清秋操成一滩烂泥,真到第二天烛花初绽,洛冰河反而没脸入梦了。
他盯着烛火中沈清秋的侧脸出神,心想千草峰那些庸医竟然真的把他调理得不错,脸上有了鲜活的颜色,夜里也很少撕心裂肺地咳了。
洛冰河甚至感觉,下一秒他从榻上猛地蹦起来捅自己两剑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随他去吧。他没有针对这些变化做出任何防范。
冰山不堪重负,轰然倒塌之后,露出的既可能是凛如钢刀的断面——一向如此,也有可能是冰壳下柔弱却瑰丽的花——尽管微乎其微。
洛冰河在赌,虽然这场游戏中,他已经赔尽了一切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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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躲在清静峰正堂的梁上,毫无一点自降身份的自觉。其实魔界至尊扒房梁,见着的都该灭口,只可惜,他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沈清秋坐首,轻巧地换了个姿势。他一派悠哉悠哉,气定神闲的,除了过于俊秀,很难让人联想到床上眉眼含春,无力反抗的模样。
拿血和眼泪修来的皮囊表象,可太值钱了一些。
十一岁的洛冰河规规矩矩地跪他师父。虽然幼年时的苦难在这个少年身上留下了诸如削瘦、黝黑之类的印记——这点肤色差异后来也被魔族的苍白给完美的磨平了——这个年纪的洛冰河却已然显现出美人胚子,像朵纯白的花,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孺慕和向往。
洛冰河不知道,即使站在魔界尊主的角度上,他的心里是不是仍然有着这样一种希望:希望师尊能多看看我,希望师尊能对我笑,希望师尊能真正信任我、依靠我,希望他能在心里悄悄地想想我。
可他也知道,一杯滚热的茶浇下来,柔软的花也会卷曲、会焦黄、会面目全非。
洛冰河抬起眼盯着上座的沈清秋。那人没什么表情,不急不缓地刮着杯里的茶叶沫子,似乎对打着旋的水有独特的专注一样。
洛冰河却熟悉他敛眉垂目,嘴角微抿的神态,他有他自己的考量,不动声色,怀疑且谨慎——像是月色下那个脸庞落血,悠悠脱口“你杀了我好了”的少年,月光把他切开,一面是生存的处心积虑,另一面是——
洛冰河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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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喝了口茶,垂眼道:“狗且知道不挡道,你老在我眼前晃悠做什么?”
洛冰河倚在他面前的石桌上,伸直了两条长腿,“反正你那群弟子没一个出息,不如多看我两眼。”他也不恼,语气里带着点无赖。
沈清秋凉凉地掀了他一眼,轻轻把茶盏搁下。疏疏簌簌的竹叶落到他的发间,轻缓的风在流转。
沈清秋缓缓翻过手来,时间仿佛静止在他指尖。然而骤然,他面色不变,猛然把手一覆——
飘摇柔软的竹叶一停,平地起风,如凌厉的薄剑铺天盖地,霎时向洛冰河疾卷而来。
洛冰河抬手招架,隔着密密麻麻的叶刀,冲沈清秋阴沉沉地笑:“用完就扔,不合适吧?”
沈清秋一哂:“你还值得用完再扔?”
几乎是随着他的话音,长叶纷纷缀缀,重新轻巧地打着卷四散开去。竹林重归静谧,显现出洛冰河的身影来——他仍是倚在原位,正毫无自觉地把茶盏捞起来一饮而尽,又随手给他斟满了。
沈清秋直视着他,他也抬眼看回来,只有风过林间沙沙的声音弥漫整个空间。
仿佛刚刚狠辣凶险,恨不能置人死地的骤变,被风一吹,落地就再也找不着了。
须臾,沈清秋先别开目光,伸手取过茶,啜了一口。就听洛冰河道,“我有个问题。”
他道:“如果你徒弟里当真出了一个奇才,天资聪颖,亲人疼爱,年纪还合适,你待他如何?”
沈清秋面无表情:“不如何,恭喜他咯。”
就他之后的所作所为而言,这显然不是实话。
洛冰河道:“认真点。”
沈清秋默了一下,随口说了个名字。
待洛冰河点了头,他才敲着下颌思索了一下,给了个概念化的答案。
他道:“他弱我强,送到我手里来,就只能任我摧残了。”
洛冰河道:“怎么摧残?往他脸上泼茶,关柴房,给他些旁门左道的心法?”声音里的一点僵硬,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沈清秋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半晌,他斟酌着道:“听起来是能让小孩子恨人的把戏……可心法的话,反而要用最合适他的……”说到这里,他闭了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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