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岩重岗,引睇无际,每旦有轻烟笼罩,故昔人有崇泉晓雾最难描写之咏,为邑中胜概。”
祁老夫人靠在秋香色的引枕上,眉宇安详,神情满足,面有得意之色。看,老老实实读了书以后就是不一样,原来可是十个字能对三四个就不错了。
“祖母祖母,这崇泉晓雾真有这么好?”红药放下书,托着腮鼓着脸颊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天一早带你好好见识见识,你就知道有没有这么好了。”祁老太太笑着揉揉她的头。
红药读了一会书就坐不住了,推开窗子向外张望。午后的禅院里空旷寂静,只有风声簌簌,四顾皆是青松绿树,间歇缀着一簇簇的红色枫叶,偶尔有飞鸟落下,啄食地上的树籽。这样好的景色怎可辜负,她回头瞄了两眼,见祁老夫人已经睡着了,圆溜溜的眼睛一转,捂着嘴猫着腰溜了出去。
院子外面是条浅浅的小溪,溪边长着几棵低矮的枫树,红药想着摘些带回去给祁老夫人和傅氏献宝,但个子太矮跳着脚也够不到,只得哼哧哼哧地爬上了最高的那块溪石,拉直了手臂去够。
“你是,红药表妹?”
红药正满头大汗地努力着,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咦,还真是个熟人啊。
溪流上游方向走来一个女孩,中等个子,身形消瘦,一张鹅蛋脸,一点樱桃嘴,穿着一件银红色绣玉兰花的长袄,可不正是康二姑娘如梅。
“可是康家表姐?”红药有些不好意思,忙从石头上跳下,向康如梅行礼。
“正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相见。我正愁没机会和你说说话呢。”康如梅全然没有那日所见的畏缩胆怯,大大方方地请红药一起坐在石头上说话。
“你是第一次来崇泉寺吧,”康如梅凝视着那几株枫树,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能出来一趟真好,外面山高水阔,天都比家里蓝。”
她备受嫡母搓磨,一年都出不了一次家门,红药有些可怜她,却不知道怎么接话头,只好直眉愣眼地把一束枫叶塞进她手里:“刚刚摘的红叶子,表姐拿去玩吧。”
年纪小小,语气却像个长辈,康如梅被她逗笑了:“你真有意思,怪不得祖母和姑祖母都喜欢你,听说姑祖母还带你去骑马射箭?”
红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就是牵着马散散步,拉拉弓,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怪吓人的。”
“是你胆子小吧,看着挺灵活好动的,怎么就这点胆量。”康如梅有些羡慕:“我们边塞女子,会骑马是应当的,将来若遇险了也能多条生路。”
“遇险?”红药有些不可思议,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能遇上什么险?”
“傻丫头,北边还有蒙古人虎视眈眈,女真人也不是老实的,万一打起战来,又是流寇又是灾民,能不危险么?”康如梅的两个亲兄弟都在卫所任职,休假时常在一处说话,平日里耳濡目染,比不问窗外事的红药懂的多。
红药是头一次听说有这么一回事,还没回过神,那边康如梅又说起了祁老夫人:“姑祖母年轻的时候可是个人物,听祖父说,当年流寇入城,四处抢掠,家里的男丁又都打仗去了,还是姑祖母射杀了闯进家门的流寇呢。”
这更是新鲜了,红药惊得张大了嘴,只知道祖母威武严厉,没想到竟然威武成这样,急忙追问:“表姐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要是能像姑祖母一般,也不枉此生了。”康姑娘一脸的向往,恨不能随祁老夫人一起恣意纵马。
“要是姑祖母知道你这么说,估计会先摔你几个耳光,她可是最讨厌妾生子的。”两人正说得开心,突然插进一个冷冷的声音。
康如梅脸色一变,反唇相讥:“妹妹这话说错了,要是摔也该先摔你才是。也不知道谁的母亲跑到别人家去害人了。”
话音刚落,从溪石后头飞出一块小石子,康如梅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压着红药的头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梅如桂
红药正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和康如梅说说笑笑,突然遭了偷袭,差点挨了一记石头,自然不满,站起来骂道:“康如桂!你又欺负人,小心我告诉你祖母去!”
康家三姑娘康如桂抓了一手砂土从溪石后面走出来,她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双髻,穿大红色绣鸳鸯戏水比甲,两道眉毛高高挑起,一双眼带森森戾气。
“就凭你?小丫头一边玩泥巴去,别碍着我的事,”康如桂走上前来,白了红药一眼,不屑地说:“敢陷害我母亲,本来也该连你一块教训,看在我们还有点交情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她是康黄氏的小女儿,最得她宠爱,理所当然地养出了嚣张跋扈的脾气,在家打骂庶姐庶兄,在外欺压街坊亲戚,红药在她手里吃过不少亏,见她阴着一张脸心里有些发怵,但听了这话又愤怒起来,真是恶人先告状,好生不要脸!
“你真是黑白不分,”红药不退反进,站到了康如桂面前:“你母亲要害人,被抓个正着,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哼,几天不见,胆子见长啊,给我滚开!”康如桂却不想和红药分辨,一把把她搡到地上。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康如梅没想到她竟比平日嚣张,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样子,急忙把红药扶起来护到身后。
“早劝过她别多管闲事,活该。”康如桂一扬手,把一把砂土都洒向康如梅,“你这小妇养的贱人,最该死的就是你了,”
康如梅躲闪不及,吃了一嘴灰,弯着腰咳嗽起来,康如桂目露凶光,红药看了心里一跳,大叫不妙,但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她闪电一般出手掐住了康如梅的脖子。她长得壮实,力气极大,一下就把瘦弱的康如梅掐得满脸通红。蹲在边上的红药被吓得不轻,揉揉自己摔痛的膝盖,犹豫着该不该偷偷溜走,但刚才康如梅挺身而出保护了自己,有恩不报非君子,还是咬咬牙朝着康如桂撞过去。
康如桂一时没防备,被撞倒在地,康如梅终于能喘上气,脚一软也倒在地上。康如桂却不肯罢休,爬起来压在庶姐身上,抬手就是两巴掌。
红药那点胆子早就用光了,见她们又扭打在一起,也不敢上去拉架,转念想起这里离祁家住的客院不远,家里人听见动静肯定会来救命,索性闭着眼尖叫起来。
“贱人你叫什么叫!”康如桂听她叫嚷起来有些慌张,一边压住康如梅,一边随手捡了块石头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