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心事已了,再看祖父日益康健,便动了回程的念头。
傅大夫人如何不乐意,刚想应允,那边傅大老爷先道:“这可使不得,你来一趟不容易,这一去也不知日后有没有相见之机,还是多住些日子。九月里文兰出阁,等送完她再走也不迟。”
傅文穆也连声说是,傅文兰羞红了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傅大夫人没能得偿所愿,反勾起伤心事,哀怨的看向了傅大老爷。
原来这傅文兰要嫁之人不在京里,而是远在闽中。傅大夫人生育过几个女儿,膝下也养过几个庶出的,但平安长大的只有傅文兰一个,对她真是千般呵护,万般娇养。可傅大老爷不解慈母之心,抬抬手就把女儿许配给了同僚幼子,人是好人,家境也富贵,但全家都在泉州,那里属化外之地,离京城又是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傅大夫人心痛不舍的要命,自定亲以来夫妻两个不知吵了多少回,都被傅大老爷一句“一与定盟,终不可改”给打发了。
傅大老爷被她看的烦心,清了清嗓子道:“许兄的任期就剩下两年,两年后文兰自会随之回京,你放心罢。”
傅文兰脸更红了,傅文穆怕她害臊,忙岔开话头:“堂姐既要在此久住,不如把红药外甥也送去家学里读书,有人管教,也能给堂姐省省心。”
傅家已请了顾家举荐的一位老儒为傅斯泉开蒙,顺带搭上了傅秀羽,那也就没道理拉下红药不管,教一个是教,两个三个也是教,何乐而不为。且傅文穆自觉对不起傅氏,正好也能趁此机会补偿一二。
傅大老爷赞同,傅大夫人沉浸在女儿远嫁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表示无所谓,傅氏想想女儿在家中也不过读了几月的书,还有那手歪歪扭扭的字,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消息传到红药耳边,惊的她吞下了一整个芝麻团子,呜呼哀哉,好日子就要到头了,真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啊。
是她识人不明,被美色迷了眼,没想到傅家里小舅舅才是最狠的,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觉得红药没用,所以不能再偷懒啦,好好读书去吧,别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精神文明不提高以后怎么领导全家奔小康?
另外,傅氏其实目的很单纯的,完全就是送送爹娘,看看祖父而已。
至于傅大老爷,他是个很复杂的古代官老爷,说不上是好是坏。他为了自己的事业,听了老婆的话,对不起二弟一家,但有一点不能忽视,他确实是一心为着家族发展而奋斗的,在当时看来,算是个合格的大家长。
☆、傅老爷教孙
孟老夫子年近花甲,须发皆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行动间颤颤巍巍,说起话来声音沙哑,中气不足。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但运气不佳,求了一生功名不成,考了半辈子还只停在了举人上头不进不退,眼看儿子孙子都比自个有出息,抹不下面子的老爷子愤愤然罢考,外出坐馆以证自己宝刀未老。
只是他本以为需教导的仅有傅家嫡孙一个,可一开课却凭空冒出了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孟老夫子暗怒,怪不得傅家所出束修如此之厚,唉,这年头想教个书育个人也不容易啊。
红药被驾上了笼头,乖乖收了性子陪着傅斯泉读书习字。她们两个女孩可不就是陪读么,行事刻板保守的孟夫子严格遵循男女大防,一个眼风都不往女孩们身上扫,实在有话说还得靠男弟子傅斯泉传达。
红药看看团子一样圆胖的傅秀羽,再看看身量不高的自己,哭笑不得,她们算哪门子女子呀,这般迂腐,能高中才怪呢。不过也好,视而不见的孟老夫子总比祁家二房那位君子好逑的孙小夫子安全多了。
红药心态好看得开,可小霸王傅秀羽看不开。她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读什么读书,不过是跟来熏陶熏陶,修身养性的,孟老夫子根本没把她回事,短短一上午傅秀羽就受不住了,待孟老夫子走后炸毛跳脚,站在他案桌上扬言要把这老贼一把白须拔个干净。
小丫头还不懂什么叫做尊师重道,红药稍懂一二因此不敢搀和,赶紧拉她下来,却被毫不领情的鄙视了:“少在这畏首畏脚的,他都不把你当人看了,还不想办法惩戒他,真没用。你可看好了,我定要叫他知道咱们女儿家也是不好惹的。”
红药疑惑的上下打量这位小表妹,她真的不是投错了胎?比寻常男孩都淘气好斗,心高气傲的,一点不像柔弱的顾氏和木讷的傅大郎生养的女儿。
从此之后,再无宁日,傅秀羽当着孟老夫子的面不敢妄动,把一肚子坏主意往背地里使,茶里泡蚂蚱,椅上涂蜜汁,墨里加狗尿,书中夹死虫。她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好似替天行道一般,耍的却都是小孩儿的把戏,出其不意,防不胜防。傅斯泉看在眼里,颇为不快,说她她又听不见去,只好不动声色的一一化解。红药先是不安了一阵,但见傅斯泉厉害,护住了老夫子,就把他们兄妹斗法当作话本看,倒也自得其乐。唯有孟老夫子不明就里,还以为万事太平。
做贼容易,防贼却难,傅斯泉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这一日孟老夫子的砚台里突然蹦出了墨漆漆的大青蛙,还好巧不巧的一下跳到他头上,耀武扬威的呱呱大叫。
傅斯泉青筋暴跳,傅秀羽捂嘴直乐,红药扶额,女英雄,你是乐不了多久的。
青蛙爬头之事当晚就报到下了值的傅大老爷耳边,他初听一惊,复而怒火中烧,气得肝疼,先把儿子叫来训斥一顿,治了个管教不严的罪,罚闭门思过一天。再派人把小的们都逮到了敬院书房,屏退众人,紧闭大门,一把戒尺操在手中,面色不善的盯着三人:“家里请来夫子,是为了让你们聆圣训,知礼义,不是给你们耍弄取笑。今天这事是谁干的?”
傅秀羽挺了挺背脊,瓮声瓮气道:“一切皆是孙女所为。”
傅大老爷早就猜到了,斯泉内敛,红药安分,只有这魔星才有这么肥的胆子。
“好,既如此你可知错了?”傅大老爷见她敢作敢当,面色暂缓。
“孙女不觉有错,”傅秀羽骨头硬,不服气,仰起头大声说道:“那老贼日日轻视我等女儿家,孙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想给他个教训的。”
她自觉有理,振振有词,傅大老爷听了,气了个仰倒,指着她骂道:“混账东西!你胡说些什么,难道就因为夫子亏待轻视了你,便可以肆意妄为么?”
傅大老爷越想越气,心底里隐隐的还有些后怕,平日只道小孙女是不懂事,不曾想竟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只因一点小事就敢挟私报复,捉弄师长,心无敬畏,她如今年纪还小,大了又该怎么办,岂不是要闯出大祸。
傅秀羽呛声道:“我是傅家女儿,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他不过一酸儒,我怎么甘心受他轻慢羞辱?”
这话说的像极了傅大夫人的口吻,蛮横霸道,毫不讲理。傅大老爷看着傅秀羽倔强的小脸,怒火一丛一丛蹿上来,烧的他心焦:“谁教给你这番话?罢了罢了,也就只有你那祖母了。我今日告诉你,你即身为傅家女儿,行事关乎我傅家声名,行差踏错毁的不是你一个,而是一家子!不能再这么娇惯下去了,给我牢牢记着,天地君亲师,任何一个都是你该高高奉在头上的,决不可违抗,更不能谩骂羞辱。念你今是初犯,且先来领受十戒!”
傅秀羽毕竟是年幼,看着那把乌黑厚重的戒尺哪有不惧的道理,她这时才后悔起来,白着脸想往哥哥身后躲。但傅大老爷此番是铁了心要给她颜色看看,没容她退缩,一把拉过她的手,使了狠劲打下去。一时间耳边只闻戒尺破空的呼呼风声和打在手上发出的闷响,先头几下傅秀羽还咬牙忍着,再后来实在疼的狠了,挨不住哭嚎出声,求爹告娘。
十记戒尺很快领完,傅秀羽哭着给祖父行了礼,傅大老爷又转身对上了另外两个:“你们两个年长她许多,却没能看管好无知幼妹,知情不报,视如从犯,也该受罚。”
傅斯泉本就自责没有看好妹妹,便无异议,乖乖领了板子。红药暗呼冤枉,明明没惹事,灾祸却找上门,叫她怎么甘心。但傅大老爷横眉怒视站在身边等着,屋里两个都还指望不上,求告无门之下,不得不伸出手来,望着那高高举起的戒尺,忍不住抖了三抖。
傅大老爷知她并无大过,看她行状可怜,又念着不是亲孙女,手下留情了许多,但等他罚完,还是打双手的高高肿起。红药捧着两只如红烧过的蹄子,涕泗横流。
孩子们受罚,做祖母母亲的心疼,傅大夫人和顾氏、傅氏等人早早守在屋外,傅大老爷才一开房门,就被老妻撞了个七晕八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