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头疼的厉害,不由顰眉,红药不愿给母亲添乱,乖巧的依在她身上,转而问起了父亲伤情。
母女俩不约而同把噩耗抛在一边,红药也渐渐平复了心情,兴致勃勃的商量着给父亲熬哪一种补药合适,但脑子里却有人不断的提醒她,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变数已生,世事难料,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一路疾驰飞奔,片刻不停,跑瘫了两匹马,天光微亮时分黄昱总算赶到了京城。
他几日几夜未曾阖眼,早已累得站不住脚,却还是下了马背,一步一步朝着中城积庆坊郑家走去。
石狮子脚踩绣球,朱红门牢牢紧闭,郑家府邸静谧得犹如主人远行不归的空宅,却泛出浓浓血光,隐隐不详。
府门被封,黄剋靠着卫指挥使的面子,请那看门差役通融片刻,他父子二人才从角门进得内院,上了灵堂。
官差行事仓促,也不甚上心,只匆匆收拾了骸骨入殓,连燃一炷香都顾不上,几十口薄棺材把不大的一间堂屋挤得满满当当,带路的老差指了指里屋,沙哑的喉咙里蹦出一句话来:“里头还有些断肢,只拿席子盖了,也没人去管。”
黄剋向他道了几声谢,老人家摆摆手,很是唏嘘的同他们说道:“千万别往前院去,满屋满地都是血,连池子都红了。”
黄昱在边上听入了耳,本就惨白的脸更显灰败,黄剋忙寻出妻女尸骨,唤来亲随运回广宁安葬。
“是时候回去了,”他嘱咐完了,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按了按黄昱微微颤动的肩头,“你母亲还等着你送她一程。”
春日的京城已有些微热,腐化的尸身发出了阵阵恶味,混着刺鼻的老姜苍术,像磨得锋利的箭头一根根扎进他脑子里去,逼得他再经受不住,退出一步,别过头紧紧盯着阶下枯黄的衰草,淡淡回道:“您先行一步,我明日即刻追上。”
黄剋眉目沉沉看了他几眼,终是无话可说,朝堂上拜了几拜,转身离去。
郑家全死绝了,京里的亲眷也不敢来招惹是非,空荡荡的灵堂连个守夜人都没有,只留他这一个外姓人坐在风口,拿一壶冰冷的烈酒,点一盏飘摇的白灯笼,祭一祭这上下百来口人,还有他含冤屈死的母亲姐妹。
刑部大理寺接连来访,各有说辞,大腹便便的刑部侍郎义正言辞的斥责反贼何俦,指天对地发誓此案是叛军所为,反正人早已死,多一份罪名也无从辩驳。骨瘦如柴的大理寺左少卿更是荒唐,捧着冗长的案卷,张口就道凶手是辽东军士之子,为其父报仇,诛杀当年挪用军饷迫害军士的罪臣郑国忠。
可笑可笑,是谁下的毒手,全京城心中都有数,今上更是明白的不得了。
这凶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杀她的人没这本事,有能耐杀她的人狠不下心。她永不归案,逍遥在外,纵是犯下滔天大错也有人温和和的替她收场。
夜风呼啸着卷过来,灯笼晃荡着忽明忽暗,微弱烛光照的灯下一具棺材盖上泛起寒光,那里头躺着刚刚成了亲的郑良玉,他们少年时互为知己,长大了各居海北天南,再聚首天人两隔。
父亲叫他忍耐,叫他认命,黄家不能冒着诛九族的险去报仇,可他学不会装聋作哑,他没了母亲,没了妹妹,没了兄弟,他不甘心。
天子耽于女色不肯割肉,那由他就来做这罪人,下这杀手,他要叫何妃从九天摔下来,叫她给枉死怨灵赔命,叫她流一地血,叫她死。
不单单为了私仇,也为了国恨,为了殉身天下的烈烈忠魂,此人必除!
酒入愁肠,像把冷刀子割下去,所过之处又从内里烧出来,把他烧空了烧完了,留下个空荡荡的壳。
醉眼迷离中摸到腰上别着的荷包,黄昱心上又是一痛。这荷包针角齐整,绣花细密,就是不亲眼看都能感觉到做这物什之人,用心颇深。
是红药缝了送他的,是红药送他的,黄昱一把将其扯下来握在手里,牙关咬的死紧。
他初是天上鹰隼,今成塘地沉泥,浑浑噩噩,沉沉沦沦,满脑子算计阴谋,卑劣龌龊,这样一个他,又如何有脸去见红药。
那小丫头娇娇弱弱,脾气挺大,胆子还小,是他捧在手里的宝,是他的小小青梅,他眼看她从
稚儿长成少女,一没留神就把她塞进了胸膛。
可他脚下是万丈深渊,走的是条天险之路,一不留神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又如何舍得她陪他涉难。
有一天他不敢再牵她的手了,有一天他本想柔声和她说话,可结局却是冷着脸擦身而过。有一天他以为能天长地久,有一天他才发现这辈子与她最近的距离,竟是遥遥相望。
他不该嗔,不该痴,不该求,不该贪。心里有一丝欢喜就是背叛,面上露一点笑意就是罪过。
他们都在看着他,目光殷切的看着他,他不能辜负他们,他剩下的半生,只会为了手刃仇敌而活。
该放手了。
亲手埋下的嫰芽悄悄抽条,抖落一地露珠,颤颤巍巍的生出了花苞,怎奈雨疏风骤,一夜间花凋叶落,不得不移根换叶,另栽荆棘。
作者有话要说:黄昱万念俱灰,一心只想报仇,已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而红药,是他最不想牺牲的。
☆、言犹在耳
黄昱既横下一条心,自然说到做到,一回广宁就托了姐姐出面上祁家赔罪。已是裴家太太的黄寄真大为不解,劝了他几回,可他心如磐石,丝毫不为所动。
黄寄真呕得吐血,不得已依了兄弟的意思,带上厚厚的礼单,独自去了祁家。
傅氏早做了最坏的打算,祁老夫人也有了准备,知道这门亲事怕是有变数,可二人听她一说来意,还是气得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