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复又十日,一路盼到三月初五,心急如焚的祁家人总算能重回广宁。
周文郁在重兵威压下不得已走了坚壁清野的路子,城外方圆数里不见人烟,连飞鸟都绕道而行。饱经风霜的城墙被垒得更高了几分,旧砖石染上了新血,层层叠叠,斑斑驳驳。
城中景象更显凄凉悲壮,屹立了几十年的鼓楼被削去了半个脑袋,一片片宅邸化成了断壁残垣,还有那面目全非的尸首无人问津,孤零零的横在路边。
坐在马车里的红药身上一阵阵发冷,她放下了帘子,裹紧了厚实的斗篷,眼中蓄泪,心乱如麻,暗自哀叹三军争锋,百姓何辜。
你们是高高在上大手一挥,自诩为指点山河挥斥方遒,全然不顾念苍生疾苦,为了成全这权势纷争,涂炭了多少生灵。
暖阳高照,惠风和畅,枯枝发新芽,旧燕寻巢来,辽东春已深,可往日熙熙攘攘的广宁却难再复生。
作者有话要说:很不想写到这里,这场大祸之后,红药的世界会有重大转折
世界并不温柔,它总是不顺着你的心意来转动。
☆、忠魂殉国
一行人才进了广宁,始终黑着脸的扮罗刹的瞿凤材便勒住马,回头来向祁家人告辞,自往官署去,贺永宁也拍着马要一同走,祁老夫人赶忙停车要再谢一谢他们,却毫不意外的被冷冷顶了回去。
老夫人铩羽而归,无奈坐回车中,救命之恩重如山岳,可看他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又该如何相报?
红药面露微笑,淡然处之,实则松了口气,只觉甩掉了个大恶人,乐得他别跟上,若能老死不相往来就最好了。傅氏如今只惦念着祁川,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倒是两个小的伸出头不停张望,勾得贺永宁回头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稚儿不知愁,兴奋的挥手作别,红药气出一口血来,把这俩投敌的小叛徒压了回去。
车轮缓缓停在了祁家门前,红药带着弟弟们最晚下车,一只脚刚踩在矮凳上,就听几个小丫鬟嘤嘤啜泣,她一惊,急急撩开帘子,眼前竟是一片焦黑土地,众人愣愣的站着挪不动步,傅氏一个没撑住险些跌在地上。红药走进仔细一看,原来是前院几排屋子被夷为平地,连院中那苍劲古松都成了碳粉,垂花门残存的半面墙上满是张牙舞爪的燎痕,宁静温馨的祁家小院顿成废园。
李管事正从一面半塌墙后走出来,抬眼见老夫人回来,飞也似的扑过来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小老儿无能,没替您守好这院子。”
祁老夫人心如刀绞,又痛家园被毁,又恨毛大成作乱,一手把老了十多岁的管事扶起来,哽咽道:“你瞎说什么,他们是你能挡得住的?人没大事就好。”
傅氏在一旁按捺不住问起了祁川,李管事对她行了礼,恭恭敬敬答道:“后院倒还救下了几间屋子,老爷如今歇在三多堂里,身上的伤也找人治了,就眼巴巴盼您回来。”
祁川肩头腿上都挨了狠刀子,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也没伤者筋骨,勉强还能坐在还没倾颓的堂屋里,就是人瘦了一大圈,唇白脸黄,显然是气血不足。
母子夫妻相见,又有一番哭诉,祁老夫人强撑了许久,一见儿子就破了功,悲从中来,嘴里吐不出半个字,唯有泪下千行。傅氏自不消说,哭湿了帕子衣领。
红药伏在父亲膝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女儿实是不孝,就会许诺日后孝敬父亲,可平日也没勤快些父亲做点鞋袜衣服,没多陪父亲说说话,以后都改,天天给父亲缝衣服。”
先哥儿也扒住祁川没缠白布的那只手,哭道:“我以后会好好背书的,父亲快快好起来!”
启哥儿抽抽噎噎,差点哽住了,红了眼的祁川赶紧把他们一一劝好,命丫鬟送上帕子,又让大家抹干净手脸,依次坐下,听他将这十来日里的变故缓缓道来。
毛大成胸有成竹,自认为此战必胜,何指挥使估计也是一般想头,只一味的攻打皇城,忘了抽手把锦衣卫制住。
今上受过厂臣挟制多年,甫一掌权就裁撤了两厂,锦衣卫也是一再缩减,可缺了这监管百官的鹰犬也是不行,没过多久就被心腹蒙骗,吃了大亏,无可奈何中只得秘密重组两厂一卫。此事外臣知之甚少,何毛与渭王都蒙在鼓里,只以为锦衣卫是花架子,没曾想其中高手如林,不仅护住天子奔逃至西山大营,还揪出了宫里策应的何妃娘娘。
渭王眼见挖地三尺都找不见侄儿,索性撞钟矫称天子驾崩,抓来内阁翰林院诸臣,喝令其拟一封传位诏书。
“首辅已死,次辅汪阁老假借意屈从,趁其大意以案上石砚砸伤渭王,口中怒骂,触阶而死。”
“府军前后两卫指挥使察出不妙,杀回皇城,但力薄难撼渭王大军,全卫近一万人为乱箭射杀。”
“兵部尚书侍郎等人被害,五军都督府不敢擅自调兵,兵部九品司务盗出兵符,送往五军都督府,路上被渭王部将撞见,含恨引刀自戮。”
祁川强捺心头激荡,语气淡然如常,只把生与死一笔笔匆匆带过,可即便如此,这短短几句话还是让红药深深震动。
此生既上帝王台,自当以死报天下,何惧桑梓葬寒骸。
“陛下亲调京营大军,与渭王苦战三日,歼灭渭王全军。罪臣何俦供出毛大成谋反,陛下即刻命京营驰援辽东,解了广宁之围。”祁川说到此处,窒了窒,半响才叹息道:“可惜没抓着毛大成,被他逃出广宁投了蒙古。”
堂上陆续响起口诛之声,祁老夫人气得一掌打上榆木案桌,先哥儿气得跳下椅子要去捉拿狗贼,祁川苦笑着把他拉回来。
“好了好了,都回去吧,你老子也该休息了。”祁老夫人见祁川露出疲态,忙拖走了孙子孙女们。
待人走后,傅氏又与祁川说了些私房话,打起精神清点起来库里折损,找来泥瓦匠来把后院草草修缮了,让一家人勉强先住着,只等万事平定,祁川伤愈,再迁入新宅。
广宁刚遭重创,百废待兴,人心不定,祁川这回因祸得福,成了大功臣,早有一票人家上赶着巴结,但最先摸上门来的竟是久违的魏惜年。
魏惜年随家人出逃时扭伤了腿脚,走不利索路,还偏不要人搀扶,自个一拐一拐的进屋来,把红药吓了一跳,又忍不住笑话她:“像个瘸腿鸭子,都这样你还不消停。”
魏惜年也不介怀,走到红药面前,也不招呼一声就上下下摸了一遍,红药大窘,别开她的鸡爪子嗔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了。”
劫后重逢,两人都唏嘘不已,相携着手落座,杏儿依魏惜年的喜好端上了芸豆糯米卷,可她却愁眉苦脸的表示没胃口,倒还是红药来安慰她:“过去了,过去了,你看我们不是也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