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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玲珑杀 第21节(1 / 1)

“殿下,我…可以和您说说话么?”

绫华只觉这声音陌生且毫无印象,转身重新坐入汤泉中,回眸一瞬,她缓缓开口道。

“不知贵妃现下披夜露而来,有何贵干?”

……

颐和轩内,拢枝收拾内帷时,骤然发现午后自己精心调制的那笼苏合沉香的香盘,正纹丝不动的静静躺在孟清禾的案台上。

她心下生疑,复又拿起另一侧香袋掂量了一番,这合欢香倒是用了大半,像谢殊那样高傲的人,想要逼他就范,恐怕非得靠这些药力方能维系。

孟清禾踩着两齿木屐绕空廊漫无目的的行进着,绸红帛面的节系编式覆于白皙的足面,响屐顿挫,迎着领路侍女手间风灯发出的昏黄亮色,止步在颐和轩的静室之前。

她抚着槅门上雕花,指尖摩挲,踌躇许久仍是未曾推开门扉,隔着窗牖上薄薄一层窓纸,暗自叹了口气。

若是能拉拢绫华,以她在臣子心中的声望,足以与容景衍周旋一阵,只傅翊那边,国师白菡霜自上次偏殿中刺杀一事后音讯全无,没想到是被阿弟藏了起来。这事一旦走漏风声,司天监那帮人又要借此大做文章。

静室内漆黑一片,隐隐传来几声铁索轻触床沿的细碎声响,谢殊这段时日以来夜半总是难以入眠,即便小憩一会儿,只要一丝响动又会醒来。

不知是他刻意如此保持警戒,亦或者是当真与她在一起这般坐立难安。大半的安神香焚了好一段日子都没什么大用,这样下去,任他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罢了,绫华向来高瞻远瞩,不耽于眼前情爱,旁观者清,或许她这段日子将人拘着太紧了些。

金乌破云,朝露沾衣。今日静室的门依旧紧闭,门环上的铜锁却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名值守的宫人。

只夜间谁也没有听到那一声锁芯转动的清响,以及铜锁被掷入湖底的闷响。

颐和轩一早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负责侍奉容景衍的是忙碌了一宿,眼底盯着一片青黛的拢枝。

昨晚孟清禾回来,忽然说要解了谢殊的眼疾,她便不得不连夜寻方捣药,一直忙活到晓月高悬西侧,才端着药盅回到寝间,头刚一沾迎枕,又被这位镇西大将军找上了门来,与他一同前来的他府上名唤泠娘的通房。

前些日子容景衍领军自临安门回京,受百姓夹道拥簇欢迎,与之同乘一骑回来的女子。

容景衍虽是先一步暗中乘坐车马秘密返宫面圣,可此事大抵知道的人不多,凯旋归朝明面上列队受礼亦是对在边疆浴血将士们的尊重。

顾泠朝是谍司安插在容景衍身侧的暗子,以如此张扬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是她始料未及的。自那之后,那位名唤泠娘的女子,一夜之间晓瑜上京都。

大家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是容将军的红粉知己,这些年在边关这么风餐露宿的陪着,终于苦尽甘来,就算身份门第不显,被抬为妾氏亦是迟早的事情。

可这纷至沓来的流言风声,都在容景衍当众上奏,要傅翊赐婚的谢家嫡女的那一日烟消云散。

“本将军看姑娘甚为眼熟,不知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拢枝近跟前沏茶,被容景衍突如其来的一句惊得手下力道一斜,紫砂壶嘴生生偏过杯沿方向,溢出的茶水瞬间沾湿了男人的前摆。

“泠娘,去寻一套谢太傅的新襕袍来,一会儿还要面圣,可不能犯大不敬之罪。”

顾泠朝极为自然的从拢枝手上接过帕子,手法熟稔的替眼前男人清理起来,心中轻讪,他这幌子扯的太过随意了些,私底下嘲讽傅翊那些话,若是一一列出,岂非滔天大罪。

拢枝看着泠朝姐姐低眉顺眼,而自己只能装作不识的模样,心下起了一股无名之火,恰那个名为南露的婢子过来与她接手,得了空暇,她立即寻了由头带这位泠娘前往后厅取干净的衣裳。

“泠朝姐姐,这容景衍欺人太甚,明明是他故意引我犯错的,主子现下还在陛下宫中,他就是得了空来找谢殊的。”

两人来到后院,照理说顾泠朝只是他身边的一个通房,再怎么宠爱亦是身份卑微,此番带她入宫一定别有所图。

“他今日这般举动,是冲着谢殊来的。绫华公主今日在大殿上,公然提及先代容将军过世前给他定下的婚约,婚书连带着合了八字的庚帖都拿出来了,容景衍自然恼羞成怒。”

“他怀疑你?”

拢枝战战兢兢的问道,他们在边关数载生死与共的情谊,到底算什么?

“不,他从未信过任何人,这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顾泠朝挑了一套山晴色襕袍,配上深碧色玉带,微微摇头。

谢殊还在静室,好在昨夜孟清禾便吩咐下去,解了他的锁环镣铐,不然今日容景衍突如其来的这一遭,还真难以糊弄的过去。

毕竟谢殊脚上镣铐的密制铜钥,平日里都是由孟清禾亲自掌管的,旁人连过问一句都会被严厉责罚。

顾泠朝回到中庭,就见南露正着手处理着那件污了的外袍。容景衍不知何时也已换好了衣物,她这一趟倒显得徒然。不过这人一惯喜欢折腾自己,也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拢枝垂头站在一侧,近前侍奉的女婢也换成了稳重的幼晴,窕枝养伤期间,她的活儿全都落到了幼晴身上,其中自然也包括从容景衍手中偷过兵符。

稍顷,小宦扶着谢殊缓缓自廊道那头走出,他脸色苍白,步伐沉重,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男声,复又抿唇加快了动作。

今早醒来,他原本一片黑暗的视线中有了几丝光亮,待静心细看又是一派模糊,屋内一大早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撤下了四帷的香炉转而添置了几盆香气宜人的芍药。

他瞧不见那些细枝末节的改动,可那股浓腻的苏合沉香味,再也没有出现过。

谢殊在拢枝的引导下款款入座,容景衍既有闲暇来寻自己,想必求亲颐芸一事进展的并不顺利,事到如今朝堂之上究竟还有谁,能为镇西将军府所忌惮?

“清砚,你的喜酒我没喝上,今日我补了贺礼,你可愿与我一醉方休?”

话毕,容景衍身后的南露缓缓捧出一个锦盒置于案前,素手一挑红绸落下,轻启盒盖,里头是两枚成对的白玉扳指。

拢枝乍一见那扳指上熟悉的图案雕纹,俨然是嘲风与阳燧鸟,只那扳指阖口比一般细小些许,并不在京都男子中盛行。

顾泠朝面不改色的望着那两枚象征谍司女吏身份的扳指,前两日她抛砖引玉,将自己手中的这枚嫁祸到了容景衍的大丫鬟挽秋身上,那锦盒中的另一枚又是何时落入他手的?

“这两枚扳指外观虽是老旧了些,但瑕不掩瑜,用料做工皆是大内之物,嘲风和阳燧鸟皆是与真龙有关之物,亦能趋吉避凶,寓意极好。”

容景衍不露声色的将在场众人的神情纳入眼底,谢殊嘴角微扬,差拢枝上前接过贺礼,两人又各自寒暄了一番,席间互通有无,颇为愉悦。

只拢枝捧着锦盒神情肃穆,目光担忧的落在顾泠朝身上,心头愈发惴惴不安起来。谍司细作若被发现,必先自裁以谢罪,后由圣上亲自断其功过。

孟清禾自御殿回到颐和轩时,谢殊正在中庭与人下着盲棋,拢枝与泠娘各侍一侧报目,棋盘上黑白两方互不相让,厮杀正酣。

她没学过下棋,亦看不懂黑白两子所处局势,款步至谢殊身旁落座,未曾出声打搅他的心算。

往昔谢殊也曾与傅珵对过棋,那时孟清禾看不懂中间棋路,只蹲在谢殊身侧数着他在棋盘上落下的黑子目数,一呆便是一个午后,她瞧不懂,自始至终也没有人教过她。

只每次数得盘上的黑子多于白子时,便是谢殊胜,之后隔几日他便会给孟青禾带来城东的槐花糕来,又甜又酥,是宫里没有的味道。

眼下孟清禾亦是如此,她忽略掉昨晚二人之间的种种不愉,轻靠在谢殊的肩侧,男人专注棋局的神思骤然一乱,手上黑子久久不曾落下。

“清砚,看这天光已是不早,你不落子,我今日恐要宿在宫中了。”

棋盘另一侧传来慵懒之声,容景衍舒展了下一直保持一个姿势而略有僵直的身子,大掌一揽,顺势将正在一旁专心报目算子的顾泠朝纳入怀中。

“软玉温香,可非是谢兄独有,落子无悔,我认输便是。”

待谢殊的最后一子落下,容景衍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的弃子投降,清砚棋路诡谲,最擅制衡之道,他一介行伍之人瞎凑这热闹,在行家面前终是棋差一着。

“沉煜兄承让了,不过是半目的输赢,又何足挂齿。”

谢殊拱手作揖,指尖黑子放入瓮裏,拢枝尚在清算黑白两棋的目数,还未来得及反应,既见输赢已定,继续埋头阖算起来,过了片刻方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结果。

顾泠朝还是第一次见平日里锱铢必较的容景衍第一回如此坦荡的认输,待清算完白子目数后,眸光中露出些许匪夷所思来。

“主子,天色不早,奴婢该领姨娘出宫回府了。”

南露堪堪收回落在谢殊身上的视线,侧身提醒道。

泠娘在容府中虽只是一个没有正式名分的小通房,但据说在边关的时候舍命救过将军两回,老夫人授意阖府上下可称一声‘姨娘’,只待容景衍按规矩先迎娶正妻入府,一并收入房中。

容景衍单手支颐,斜倚在廊柱上,眸光复杂的落在一旁心无旁骛数黑子的孟清禾身上。

这女人到底对谢殊存了什么心思,方才南露再度替谢殊把过脉,脉象平稳滑顺,微有些虚,同上次的结脉截然不同,想来体内淤气已通,已无大碍。

“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二……二百八十五、”

孟清禾双手托腮,小声的数着,还不待她数完最后几子,便被身旁的谢殊一把止住。

她眸中全无被打断的不悦,方才已从拢枝口中知晓是谢殊胜了半子,眼尾染上一丝喜悦,素手下意识去挽他的胳膊,盈盈开口道:

“清砚,一会儿我们去吃槐花糕好不好。”

谢殊身子一顿,脑海中似涌入一些零星的片段。

夕阳下,那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笑吟吟的冲他伸出双手,不依不饶的像他讨要吃食,他被缠的没了法子,于一日回府途中差管事去一处吆喝摊子上买了些。第二日小姑娘吃的津津有味。

那是他无法理解的感情,明明皇宫中比这槐花糕好吃小食多不胜数,为何非要宫外的?还有她究竟是如何三天两头从舒贵妃已经封闭的宫室内跑出来的?要是她擅自出来的事情被旁人发现,会不会牵连到自己?

久而久之,甚至连谢殊自己都分不清,这样照拂一个弃妃从宫外带进来的女儿到底意义何在!

他曾利用她拉别的皇子垫背,孟清禾偷了谢皇后的手谕被推倒先帝跟前时,便一口咬定是大皇子傅庭指使,大皇子百口莫辩,圣上幽禁他一月后,即刻将其派往封地,自此与那个位置位彻底无缘。

而孟清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慎刑司挨了一顿板子后,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走到他跟前,依旧笑吟吟的向他讨要槐花糕。

谢殊以为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孟清禾会一直为自己所用,直到有一天,她皱着眉拒绝了他的请求,她说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要保护弟弟傅翊。

自那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那个像狼一样的姑娘,在一个上元节后,舒贵妃宣告薨逝的清晨,彻底离开了皇宫。

“瑜娘,宫中是没有槐花糕的。”

谢殊思绪聚拢回神,悄然抽回自己的手,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看不见孟清禾脸上的神情,又忍不住下意识的与记忆中那张盈盈笑颜相重合。

容景衍带着他的小通房泠娘离开后,颐和轩又重归于一片静寂之中。此处本就偏僻,四周宫殿皆是低位妃嫔的住所,独此一间宫邸外观奢华溢靡,与众不同,同旁的宫室相比,出落得格格不入。

夜间,掌灯的宫女将厅中的风灯点亮,拢枝一壁切脉,一壁翻看着药典,待确认他体内余毒已清,这才舒了一口气,想来再过不久这位谢公子就该复明了,以后在他面前那些鄙夷不屑的小表情,亦该收敛一些才是。

拢枝如是想着,忽然鼻尖闻到一股清甜气,那边幼晴就将怀中的荷叶包放到了他们的桌案前。

“照主子吩咐,去城东将槐花糕买来了,那地方可真萧寂,一个弄子里的老阿婆,费了我还一番功夫的。”

幼晴也是谍司内地位较高的女吏,一直跟在傅翊和沈尧安身边做事,和拢枝关系颇为亲近,两人闲时是一同玩叶子牌的牌友。

如今窕枝尚在养伤,沈尧安就把幼晴拨来孟清禾手下,与拢枝一道当差。

孟清禾观摩了容景衍送来的贺礼许久,那两枚白玉扳指乃谍司要物,可在没有圣上命令的情况下调动全兆京的暗卫细作。

想来这位镇西将军定是不知这物件的用场,这才当做疑物拿出来试探她,思及此,孟清禾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自己那枚放在谢殊身上的扳指又是何时到了容景衍手中,并不值得深究,绫华今日当众亮出容老将军在世时立下的婚书,算是彻底绝了他容景衍企图靠联姻来给傅翊施压的心思。

驱虎吞狼之计罢了,绫华并不是执迷情爱之人,她不会给自己制造软肋,纵使她府中的一众面首中不乏谍司细作,可她行事坦荡,皆备王者之风,根本寻不出由头来争锋相对。

孟清禾取出锦盒内的两枚白玉扳指,又置换了两枚相似的放入其中,既然容景衍想要知道细作是谁,那便如他所愿。

撰写完最后一侧谍文通禀,孟清禾这才坐到谢殊跟前净手用膳。

他脸上覆眼的白绸已然取下,剑眉星目若夜中朗月,丰神俊秀,一派君子温润的泽世之气。

“清砚,昨日是我冲动了,今后待你眼疾愈和,便可前往太学教书,我已同阿弟说过,那些皇室重臣的子弟听闻是你任太傅,纷纷慕名前来。”

孟清禾抚上他的手背,又执起玉箸夹了一小筷槐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品着,哪怕因着搁于桌上的时间过长,而早已凉透,都未曾削掉她的半分兴致。

“瑜娘,今日绫华在殿上所出示婚书,是真是假?”

“一半一半。”

孟清禾并不诧异谢殊会知道此事,更有甚者,这种时候她喜欢看到他脸上稍纵即逝的些许落寞。他是棋中圣手,而自己根本就不会对弈。

谢殊不曾教过她下棋,他对她说过,女子执棋,当局者迷,易为情所累。

“谢颐芸一扑放在先太子傅珵身上,区区容家,她又怎会委屈自己守活寡,这一点你身为谢家嫡子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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