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一开始打得便是借着谢家百年氏族势力给自己做后盾的主意,来接近谢太后的,只是算计着算计着,错算了自己的心罢了。
“福顺,哀家也许从一开始起就不该嫁给他的,想来已有整整三十年没有回去过谢府了,皇城内的冬天可真冷啊,一年比一年冷,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能再熬几个年头?”
谢太后轻舒一口气抚平了情绪,又恢复成往日威严端庄的模样,那个曾经的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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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太后徐徐下了马车,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傅曜身上,说来明面上饱受先帝宠爱静安太妃虽已亡故,但这孩子对帝位却是执着异常。
“叛军将领们听着,现下撤兵折返回去,哀家可以既往不咎,若是执意助纣为虐,待援军至,就是罪不容诛,叛臣之名也会世世代代的背负下去。”
四周叛军少数已然放下兵刃,跪伏在侧,谢元昭脸上神情不明,似是那庙里的佛像无悲无喜,庄严肃穆而缺少生机。
皇城里的太后,地位尊崇,可更多时候就像是个古玩摆件儿,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喜怒哀乐。
绫华着实没想到自己的母后竟有这般气态,见对面军心涣散,心下立时佩服了几分,大步走到傅曜面前,将手底的长剑掷了出去。
“本宫誓死守卫大燕,先帝遗诏必须遵循,璟王你自行了断吧!”
局势倒戈的太过突然,眼见自己逐渐成为众矢之的,傅曜握紧手里的长刀,却并不如他们所设想的那样乖乖束手就擒。
“谢元昭,你凭什么,母妃因为你做了父皇眼里一辈子的替身,他本就不喜我,又因何在屡屡在重臣面前表现出欲废嫡立幼的模样,你瞧瞧后宫的那些个妃嫔,舒贵妃也好,杨妃、李贵人也罢,哪一个不是眉宇气态间有三分类你?”
傅曜声嘶力竭的嘶吼着,他身旁仅剩下数十人坚定不已的立在身后,望向谢太后的眼神冰冷、绝望。
“我就是要让傅珵也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他凭什么不染尘埃,干干净净一身白,要掉到地狱里去,同我同傅翊一样痛不欲生!”
白菡霜眸中闪过一丝微漾,大抵形势已然逆转,容景衍倏尔松开了她。
脚一沾地,她立时就不顾阻碍的朝着傅曜身边狂奔而去。
“碧落黄泉,我都陪你——”
两双伤痕累累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傅曜眸光内多了一缕不可言明的柔和。
孟清禾心底微微有所触动,然而不待这两人再有多少缱绻绵长,不知从何处骤然刺出的一柄寒刃生生贯穿了两人的身体。
傅曜眼底惊露出一抹诧异,抬眸在谢太后身侧的众人中扫视了一圈,在捕捉到谢殊脸上极细微的异样时,顿时心下了然一片。
皇城谍司现下由他全权掌管,未雨绸缪在自己身边埋下细作,倒真是一步好棋,是自己棋差一着,输的心服口服。
站在傅曜身后之人夺步而出,猛一用力拔出贯穿二人身体的长刀,迸出的鲜血足足溅出几尺远。
就在刚才,他得到了谢殊的密语手势,示意自己动手。
那人单膝跪地,既非冲着太后也非冲着长公主,而是跪伏在了谢殊面前。
“谍司暗卫赤霄,遵大人之令,已将叛王傅曜伏诛!”
孟清禾瞳孔骤然一缩,身为谍司女吏良久,赤霄她自然是认得的,只他方才的举动实属多余,傅曜早已构不成威胁,瓦解他的势力软禁即可,又何须大费周折的置人于死地。
“瑜娘既下定决心要护好你阿弟,就不该在此时心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半块香木的由来,夫人莫不是忘了?”
谢殊倾身伏在她的耳侧轻语,姿态亲昵却又叫人不寒而栗。
即便没有援军,只要赤霄隐藏在暗处,找准时机也能将傅曜一击必杀,谍司内那些剑走偏锋的手段,谢殊竟能在短短数月间,如此深谙此道。
孟清禾掌心黏腻,摩挲了一会儿指节不由收紧泛白。
地上倒地的两人好似如释重负了一般,白菡霜枕靠在傅曜胸前气息孱弱,她竭力睁大双眼细细看着眼前男人的容貌,黯淡多日的眼底涌出一抹久违的光亮……
作者有话说:
谢殊绝壁是一个阴谋家,他头脑清醒……
第95章、焚毁
“命人将他们葬在一起。”
谢太后凝目望着地上相拥着的两副躯体,心下一恸,目光略带责备的瞥了谢殊一眼。
“清砚未免太过自作主张了些,软禁即可,哀家并没有要他们性命的意思。”
谢殊垂首不做辩驳,就着谢太后的吩咐躬身应是后,携起孟清禾的手转身离去。
池靖安率众赶到的时候,太后一行的仪仗早已平安无事的入了内闱。‘圣上’身陨,现在整个大燕的重担都暂落在谢元昭母子身上。
可高座上的太后愁容不展,阴云密布,盯着案前铺展开一方明黄帛锦,久久未曾吐露一字。
当真是天意弄人,日日夜夜处心积虑谋划的东西近在咫尺,谢太后此刻却连一丁点欢愉也感受不到。
端王自醒来后便大受刺激,死死拽着小世子的襁褓一角不肯松手,不管旁人如何劝慰,皆是于事无补。
他这样真能顺应先皇遗命、继承大统么?
“臣愿意拥护太子,顺天承命,方能国祚绵长。”
容景衍上前半跪以表忠心,他玄甲上的血迹尚未来得及清理,里头有旁人的,亦有他自己的。
“可国师先前曾替端王卜过一卦,紫薇不显,帝星黯淡,倒是将星势盛,何谈顺天承命?”
顾泠朝也是一身血污,立在男人身侧,又岂能叫他得逞,这般的轻易打响如意算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眼下遵从先帝遗诏方为上选,可傅珵现下的模样,着实令人担忧不已。
谢太后无暇他顾,下意识的抬眼去寻谢殊的身影,可视线在殿下逡巡了一圈并没有瞧见人影。
“清砚人呢?”
“方才璟王就戮时,就同夫人离开回府去了。”
福顺低声在她耳边回禀道。
谢太后暗叹了一口气,这些时日谢殊的改变她是一一看在眼里的,若非为着孟清禾他何至于此,明明留下璟王于傅珵登基而言,更能彰显仁德之名。
“罢了,由他去吧,只要他能稳得住朝纲,压住下面的那些妖魔鬼怪,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是无妨。”
***
谢府内张灯结彩喜气一片,只留下了少许老仆在院中值守,新岁琐事不多,连邸口的门牙都忍不住倦怠地半眯眼打起哈欠。
溅满血污的轩车停在府门口,不小的动静惊醒了盹着的门房,他惊讶的看着孟清禾与谢殊两人一先一后的自上面下来。
细瞅了一番,发现厢缘上并无车夫踪影,门牙又偷瞥了眼谢殊顺手扔下缰绳的动作,难不成大人今儿是亲自驾车回来的?
孟清禾一踏进府门便步履不停的朝南苑走去,自顾着远远的将身后的谢殊甩开,可他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得她心烦意乱。
“你是何时发现我阿弟尚在人世的?”
她被扰的实在没了法子,索性停下脚步对着眼前的男人厉声质问。
一路相默无言,谢殊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步子倏尔一顿,脚下云靴险些踩到她身后拖着的裙裾。
两人身上的衣物皆裹着黑泥污血,一时挨得这样近,谢殊向来爱洁成癖,本想先回南苑沐浴焚香再与她好好解释,可照眼下的情形,也只好硬下头皮应下她的疑惑。
“帝棺再如何仓促,也需得停灵三日,请法师诵经超度,傅翊的尸身却在第二日就成了一坛骨灰,其中蹊跷太过惹眼。”
而谢嫣然恰是在第二日匆忙离开的京城,此间巧合,不言而喻。
孟清禾面色稍霁,仍旧冷着一张面孔,谢殊行事向来滴水不漏、面面周全,可那会儿他却将消息瞒得死死的,甚至将自己囚禁在南苑,是怕自己坏了他的大计么?
“你总有你的道理,谢殊,自始至终我从没看透过你,现下也懒得再看了,碍眼!”
一把拂去男人掌心粗粝的桎梏,唇边勾起一抹冷嗤,嘲自个儿费劲心机嫁入谢府,本欲与他远离庙堂、偕隐深山,却莫名的做了他手中的‘刀’而不自知,白白叫傅翊失了江山。
“瑜娘,我……”
谢殊脚步顿在原处再难挪动一步,喉口溢出的苍白话语戛然而止,他确实难以完完全全的真正信任过一个人,无论是父亲谢铮衡还是容景衍,更别提那会儿还站在他对立面的孟清禾了。
他想只要瑜娘乖乖呆在他身边,哪怕生出旁的心思,他亦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他以为她会一直一如既往的‘爱’着自己。
可就在方才,孟清禾看他的眼神变了,以往的痴迷灼热变成了一潭死水般的沉寂,无悲无喜的令他心慌!不,不该是这样的……
孟清禾回到南苑月拱门处,就见拢枝半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腮逗弄着那几只她早几个月前捡回来偷养的狸奴。
小梅与鸭梨都胖了不少,竟也不似原先那般怕人了,定是主子心善,将它们在谢殊的魔掌下照顾的极好!
拢枝远远的闻声抬眸,乍见着孟清禾的身影,立即小步迎了上去。
“主子,您可回来了,谢殊那厮把我和窕枝调回了谢府,幼晴回公主府去了。”
孟清禾神色淡淡应了声,就着拢枝的手虚扶了一把,这才稍稍敛下心神。
“今后我私下吩咐你的事,要瞒着窕枝些,你可省得?”
拢枝眸色一黯,自是知晓窕枝如今在谢殊手下当差,定然是要设防的,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
内间木桶中冒着腾腾热气,烟雾缭绕间,那扇雕花紫玉屏风上头映出一道纤细丰腴的身影。
孟清禾褪下了早已在动乱中破败不堪的血衣冕服,将白皙脂玉的肌肤浸入水中,这才勉强回过神来,感受到了一丝活气儿。
她伸出玉臂拿起近案上锦囊内的半块香木,搁在眼前静静地看了许久。
看来阿弟是真的彻底放下过去了,这才会一声招呼都不打的随着谢嫣然离开兆京。纵使外头兵荒马乱,可无论身在哪一处,即便隐姓埋名藏于市井活在繁杂的烟火气里,都比死气沉沉的皇城好上太多。
珠樱的瓣唇染上些许潮气,愈发晶润剔透,合上卷翘的羽睫,她将自己整个身子置于水中。
耳边无限放大的水声能让她暂时不去想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
谢殊身着一袭月白色的中衣坐在书案前,墨发垂于身前晕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沛文立在东厢书斋门外,时不时透过半阖的露窗窥视上一两眼,今儿个自家大人很是奇怪,往日月上中天,他都会亲自去南苑走一趟,暗中探望少夫人,现下子时的三下更漏早早的响过了,怎还没有动静?
就在他正疑惑的间隙,书斋的桐门开了一隙,冷密的苏合沉香气传到沛文鼻尖。
“你去挑了风灯来,今晚我在南苑宿下。”
沛文困顿的揉着眉眼,半惺忪间倏尔醒过神来,连忙接过巡夜家丁手底的灯杆递了过去。
长夜漫漫,又逢寒夜寂寥。南苑的灯火未熄,拢枝怀抱小梅坐在玉阶上直叹气,忍不住拿手勾了两下狸奴漆黑的脖颈下颚。
“小梅,谍司回不去,这下我也同你一样无家可归了。”
那只小黑狸奴‘喵喵’的低唤了两声,蜷起身子往她怀里拱了拱。
拢枝担忧的回身,看了眼屋内还未歇下的自家主子,心里又将那谢殊骂上了个百八十遍,搞得他们无家可归的卑鄙小人!
倏尔怀中的黑猫‘呲溜’一下蹦跶到地上,冲向不远处拐角外的一双云靴底下轻蹭着,那姿态无比亲昵,比在自个儿顺毛还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