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0节</h1>
陆阳无语:“悟空是公狗,生不了孩子。”
“你怎么知道?”小姑娘直愣愣地问。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中考之前的春天,陆阳去市里参加南江中学的优先录取考试。午休时,他百无聊赖之下给家里去了个电话,电话是陆晚接的,鼻音听起来很重:“爷、爷爷出门去了,你有什么事儿?”
“你哭了?”
“没有……”
“不说实话是吧?行,我现在就回来,当面看看。”
“你别。”陆晚一急,哇地哭出声来:“是悟空。悟空要死了,它被人拿毒镖给扎了!”
一个多小时后,气喘呼呼的陆阳出现在了家门口。路上碰到的街坊告诉他,悟空中镖后在地上抽了几下,送去兽医站的路上就没气了。
这会儿,陆瑞年和门房老头正在山上挖坑埋狗,家里只有陆晚一个人。
她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看到陆阳时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抬手揉了揉:“你、你考完了?怎么这么早。”
“还考个屁!”陆阳倒了热水绞了条毛巾给人擦泪,“不过是条狗而已,至于么?哭得丑死了。”
“要你管!”陆晚想推开他,没推动,继续抽噎:“没考完你回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我有那么无聊?”陆阳不动声色地用毛巾给她敷着眼睛,手上力道很轻,音色干巴巴的:“我……担心。”
“担心谁?”
“狗。”
再后来,陆阳回到祁家变成了祁陆阳,随后出国,去宾大读书。
刚到费城那阵子,他寄宿在一个意裔美国人家庭里。户主很热情,主动将自家金毛生的幼崽送了一只给这位寡言的亚洲少年。
祁陆阳给它取名为悟空,跑步的时候带着,开车的时候带着,两人住一间屋子,偶尔也分享同一份食物。
他把狗当寄托,狗把他当依靠。
直到某件事发生,悟空于危难中救了祁陆阳的命,一狗一人,开始互为依靠。
也是从那天起,祁陆阳瞒住祁家人,三不五时就跟着景念北去郊区的户外射击场练枪。从举不起□□、几轮练完虎口发麻以至于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到单手换弹夹的速度赢过教练,祁陆阳没花费多长时间。
毕竟,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
就在这年秋天,祁元善来了美国,说要带上祁陆阳去猎场玩玩。他警惕地预料到什么,便推脱自己不会用枪,去了也没多大意思,祁元善笑:
“不打猎,跟着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祁陆阳又说要留在费城照顾悟空,对方直接让人拿了笼子来:“那就一起带过去吧,飞机上只有我和你。伯伯完全不介意,你呢?”
初上猎场,祁陆阳甚至连马都没骑熟练。他一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牵着悟空,跟在祁元善身后走得谨慎而缓慢。
天边,厚重如玫瑰色奶油一般的朝霞都无法平静他高悬着的心。
一切的伏笔都指向某个诡异的发展方向,祁陆阳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阳光穿破云层撒下来的一刻,祁元善忽然毫无预料地抬枪朝左前方射击,他身侧跟着的十来条猎犬几乎在同一时间向前冲去。或许是被枪声惊吓,或许是被兴奋的同类感召,又或许是金毛寻回犬血液里本就流淌着狩猎的基因,悟空一把挣脱牵引绳,急速奔向了未知而不可控的终点。
情况混乱,祁陆阳刚刚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又是几声砰砰枪响从远处传来,朝霞转为灿金色,晨风卷着淡淡血腥气与青草香直扑到人鼻端。
等惴惴不安的祁陆阳好不容易赶到目的地,悟空已经侧躺在了地上。
它的腹部千疮百孔,弹珠击穿皮肉,密密麻麻的伤口向外层层翻卷开,正潺潺地冒着血。祁陆阳跳下马就拿手去捂,浓稠滚烫的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手套很快被完全浸润。他只觉得自己一双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密实的无力感几乎要让人窒息。
悟空还在呜咽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仿佛在问: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要用枪打我?为什么会这么疼?
良久,祁元善才骑着马施施然踱了过来,他的枪口有隐约可见的热气溢出。祁陆阳愤怒地回过头,质问:
“你为什么要杀它?!”
“它是你杀的。”祁元善吩咐人把祁陆阳拉开,脱下手套将手仔细擦洗干净,慢慢道:“是你拿它做借口却不够坚持,是你点头把它带到这里来,也是你没有看管好它……”
“当然,也怪我老了,眼神差,枪法不准走了火。要不要伯伯给你赔个罪?”
见祁陆阳还像头愤怒的牛一样死盯着自己,祁元善摇摇头,下马。他走近握住侄儿的右手,轻轻一捏,很快就在这个年轻人的食指指腹上触到了一块老茧——这是在无数次扣动扳机后才会形成的痕迹。
祁元善满意地欣赏着祁陆阳眼中的难以置信与惊慌失措,笑容意味深长:“不过是条狗而已。对吧?”
“真这么当回事,不如亲手给它个痛快。”祁元善让人递了杆枪给祁陆阳,“现在会用了么?”
接过,熟练地拉动枪栓,祁陆阳瞄准悟空的头部,轻轻闭上眼,勾住食指的动作决绝而果断。
砰!
不过是条狗,而已。
时间回到当下。
子弹击碎悟空头颅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畔,祁陆阳小心收起自己的无用感性和早已磨平的少年锐意——在这个没有信号,没有电子产品,只有□□与指南针、围剿与困兽的猎场,任何的多余的情绪都会影响判断,一招棋错,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