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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江月回头,那人很快就认出了他:“哈,余江月?”
即使掩饰得很好,余江月也能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那是一种不动声色,又确实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的视线,鸡皮疙瘩迅速爬上了他僵硬的脊背。
这是张有些熟悉的脸,余江月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你好。”
他笑着打招呼,对方露出了一种是愉悦但又有些奇怪的笑容,却也说不上是有多少恶意。
“好久不见。”
他应该是在班上人缘很好的那种人吧,房间里的人都在纷纷和他打招呼,熟络得就像是经年的老朋友。
他应了两声,越过余江月朝里面走去,中途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嘻嘻哈哈的玩笑声很快传开,终于打碎了刚刚由余江月而引起的诡异平静。这时候陆续又有人进来,那两个人余江月没什么印象,对方也没想要和他打招呼,点了个头就算是礼貌了。余江月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去,掩耳盗铃般心虚,好在大家又继续忙着聊天,没有再注意他。
“……他人呢,自己组的局还迟到……”
“在下面停车……下雨高架堵得要死……”
“最近忙什么呢……约了你两次都说没时间……”
“……有没有吃的,饿死了……”
……
杂杂碎碎的声音像水波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没有人再那样盯着他看。余江月松了口气,继续朝沙发最里头的角落走去,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来都来了,现在走就太奇怪了,还是坐一坐吧,之后再找个借口提前离开。
余江月正想得出神,忽然一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哟,你来得比我早啊。”袁牧之动作随意地揽着他,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房间里的人都听到。
一见他来,房间里很快炸开锅。
“你还知道来啊,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是啊是啊,迟到的要罚酒……”
“……拿大杯子……”
“……”
袁牧之立时抵挡不住,手从余江月肩头放下来,“哈哈”笑了两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是来晚了,路上堵车,我今天四点不到就出发了。”
他话音又一转,指着方才进来的那两人笑骂道:“陈杨你们几个也别想跑,以为跟着大家一起瞎起哄就能蒙混过去吗?要不是大老远去接你们几个我今天能迟到吗?谁都别想躲,过来干了。”
早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趁机把酒倒好了,玻璃杯摆了一排,杯杯满得快要溢出来。
“今天迟到的人,自觉喝一杯啊。”
袁牧之拿起其中一杯酒,仰头便一口闷。
“好!”一片叫好声响起。
“喝三杯喝三杯!”
他这样豪爽,又有人开始起哄,袁牧之碍不过只得又喝了满满一杯。两杯下肚,没一会儿他的脖子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余江月在一边作壁上观,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见他转头看向自己。
“余江月你今天是不是迟到了,冲我笑呢,心虚吧,来,老实喝了啊!”说罢便递过来一杯酒。他拿得不稳,泼出来一些在手上,浓烈的酒精味很快弥漫开。
“我没有,我踩点来的,没迟到。”余江月解释。
袁牧之挑眉看他,笑了一下,又转头跟其他人说:“余江月还不承认呢,还想逃了这杯酒,你们谁看到他准时来的?”
或许是因为有袁牧之在中活跃,大家的气氛比先前轻松些,都看得出来袁牧之是故意要他喝酒,就算是有知道的也不吭声。
“不知道呢……”
“没注意……”
零零散散响起的也都是这两句话。
余江月百口莫辩,袁牧之摆明了是在开玩笑,他知道不能较真,到了这地步也只能认下这个莫名其妙扣到他头上的迟到。
“是兄弟就一口闷啊。”袁牧之还在一边起哄。
余江月梗着脖子一口气喝完,呛得连连咳嗽,脸都憋红了。
“哈哈,余江月你这不行啊”,身边有个声音响起,余江月转头一看,是那个同他打过招呼的有些眼熟的人。
还不待他做出什么反应,又有人出声朝那人说道:“宋唐,你这话说得有问题啊,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哈哈哈哈哈哈……”
现场的女同学们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凑一起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
余江月后知后觉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一向不喜欢这样粗俗的玩笑,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可其他人渐渐开始了窃窃私语,尤其还有几个人开始明目张胆在他和宋唐之间来回打量,坏笑,一脸八卦的表情。
就在此时,袁牧之忽然出声打断他们:“诶诶诶,还有谁迟到了没喝的啊,坦白从宽啊,要是被我发现的话就三杯起步了哈,咱们搞了先去吃饭吧,都不饿啊。”
“饿啊,你看现在都几点
', ' ')('了,还不是要等你。”
“就是就是!”
“好好好,我的我的,后面活动我请客行吧,咱们在哪儿吃,芃芃呢?”袁牧之摸摸鼻子。
“芃芃老板早去安排了,刚刚还在微信问我人什么时候齐呢。”一个女同学说道。
“人齐了齐了,咱们走。”
袁牧之挥手让大家都去吃饭,一下十几个人挤在走廊上,三五成群,还有点像从前下课了去食堂吃饭的样子。
这家酒店是陈芃芃家里开的,到了她特地准备的大包厢,余江月是第一次来,一进去就被里面的玫瑰花,丝带、气球之类的东西闪瞎了眼,还以为走错地方,误闯了人家的求婚现场。
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各自坐下,很快就有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
“这老板的待遇还真不一样啊,上次我爸在这儿请客,等菜硬是等了半小时。”有人笑着调侃道。
“那可不是,毕竟是老板,只是芃芃这审美,啧……”
“我审美怎么了”,一道清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随后有个女孩子在大家的注视中推门走了进来,语气愤愤:“王阳平你跟我说清楚,我审美怎么了?”
“哈哈没有没有,挺好的。”王阳平赔笑,可见背后不能说人。
陈芃芃朝他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她的视线扫了一圈,很快停留在斜对面的余江月身上。
“余江月?”
她快步走过来,余江月赶紧起身:“陈芃芃,好久不见。”
陈芃芃却没接他的寒暄,而是仔仔细细看他的脸,一脸惋惜道:“余江月,你没以前好看了。”
“?”
“但还是比他们好一点。”
余江月懵了。从前他跟陈芃芃打交道不多,印象中是个脾气有些骄纵但也不失可爱的女孩子,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说完这个陈芃芃就去坐下了,留余江月一个人在原地僵硬。他慢慢坐下来,发现大家对陈芃芃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仿佛都习以为常,也没有人特别注意这边。
饭桌上的话题中心还是围绕着几个混得比较好的同学,有人问了问余江月现在在做什么之后很快就失了兴趣。没有人在意就是最好的情况,他也乐得在一旁听别人说话,安安静静吃自己的饭。
可心里却有些空空荡荡。
余江月依然不得不接受他还是个局外人的事实,和从前一模一样,即使有成年人之间的体面做一层薄薄的遮羞布,但格格不入的感觉依然那样清晰。他们说的话题他插不上话,也不感兴趣,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到现在他还能记得和这些人一起读书上学时的样子,即使关系并不密切,可毕竟也是分享了彼此青春的人。然而现在,多年以后再相见,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好远好远,就像是仰望另一个陌生的星球那样遥远。
余江月这时才发现自己错了,自己缅怀青春的举动原来是如此荒谬。他们的世界曾短暂地重叠,仅此而已,从头到尾一直都是毫不相干。
他想要融入进去,想要弥补自己心底的意难平,这一切却其实不过是一场妄想。他在这个时候清晰触碰到了那层“膜”,那是他和这些人的边界,永远不可能突破。
因为他没有想着突破。他不会主动迈出那一步。
难怪他们都不喜欢你。
承认吧,余江月,从头到尾你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过,你给自己找了那样多的借口,可是你现在看看他们,他们就在你眼前,你高兴吗?你并不怀念他们,你怀念的只是那个时候的你自己,那些你认为美好的,都只有你自己而已。
顾影自怜而已。
余江月忽然低下头,痛苦地捂住了脸。
原来自己是这么想的,真是丑陋又阴暗。想象中朦胧梦幻的泡影终于消散,露出底下嶙峋扭曲的礁石来。
可是想到这儿,余江月又感觉自己仿佛又披上了一层光滑又坚韧的甲,无畏无惧,变得所向披靡。
想到这儿,余江月感觉自己仿佛披上了一层光滑又坚韧的甲,变得所向披靡。
“你怎么了?”有人问他。
“没事”,余江月很快调整好状态,社交模式满载激活。
他对身边的女同学笑着说:“估计是喝了酒,头有点痛,我正好带了药。”
余江月一边说一边把沈行川在路上给他的药拆了两片来吃,仰头一口吞下去,这才发现大家都目光都看向了他。
“没什么事,都怪袁牧之要我喝酒,还什么一口闷,幸好我带了药。”他一扫先前别扭姿态,说话自然大方,和之前仿佛判若两人。
莫名躺枪的袁牧之不得不又连干两杯以作道歉,余江月笑吟吟望着他,忽然发觉身侧有一道灼人的目光。
“余江月,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玩笑般的语气,十分冒犯的话。
宋唐坐在他斜对面,此时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兴趣。
', ' ')('余江月笑了一下,大大方方接了他的话:“芃芃还说我不好看了呢,谢谢夸奖哈。”
四下里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大胆的已经想要当着说些什么了,袁牧之咳了一声:“你们这喝得人都不清醒了吧,满嘴胡话的。芃芃,让人搞点解酒茶来,咱们待会儿还有下一场呢,都趴下了怎么办。”
陈芃芃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在装傻,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满脸疑惑地对袁牧之说:“这才喝了多少,喝最多的就是你吧,你别先趴下就行。”
“哈哈哈哈哈……”
很多人开始笑起来,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意,讲话也比平时大胆,在酒精的鼓动下有个人终于忍不住开口:“喂,宋哥,你跟余江月什么情况,我怎么听这话不太对劲呢?”
这话一出顿时在饭桌上炸开了锅,宋唐眼神一直看着余江月的方向,反问那人:“你说什么情况?”
这差不多就是承认的意思了,余江月没料到这一出,社交模式当场宕机,僵在原地。
“喔喔喔!”
怪叫声四起,又有人说:“人家可是暗恋你多年,这下要修成正果了?”
宋唐笑笑没说话,但这已经足够轰动了。
“恭喜恭喜,这还能再续前缘的我是没想到……”
“……咱这次聚会还有意外收获……”
“……他们没来真是错过大新闻……”
……
在场的人都知道曾经班上传过余江月暗恋宋唐的事,他们也不是有多少恶意,只是多年老同学,见面八卦一下。可余江月不知道,他从头到尾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传过这样莫名其妙的绯闻,而所有人如今都是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羞辱,然后是觉得生气,呼吸越来越剧烈。
可是他忽然想到了沈行川,沈行川是温柔的,稳重的,不急不躁的,只想起他就那样让人安心。
余江月低头摩挲了一下药盒,心情莫名地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大家对这个新鲜八卦十分感兴趣,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更何况这种事情根本就解释不清,干脆不表态,沉默以对。
等到饭桌上的动静终于消停一些,余江月找了个时机准备提前开溜。他准备了一个难以拒绝的紧急情况,适当表达了感谢和歉意,又主动提出下次相约,一派宾主尽欢的模样。
可是他忽略了一点,在他以为一切顺利的时候,忽然有人随口说了句:“外面好像还在下雨。”
余江月心中瞬时翻江倒海,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下一秒另一个声音笑道:“那当然是我送他回去了。”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八九点也没有停下的迹象。新闻里说着这前两天来自南海的热带低压已经演变成了今年第四号台风,虽然S市并不是首当其冲的沿海城市,但多少也受了点影响,雨点不停打在玻璃窗上,“啪啪”地响个不停。
外头风雨交加,沈行川把家里上下三层包括阁楼上大大小小的窗子都检查了一遍,会飘雨的地方全关得严严实实。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还穿着出门的衣服,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仿佛随时都能出门去。
沈行川看了眼时间,又检查了一遍手机,还是没有收到他在等的消息。
是没有回来,还是在地铁上。还是有人送他回来。
沈行川又起身去检查窗子,这已经是第五遍了,他得给自己找一些事情来做。
忽然手机响起了一声短暂的提示音,只是“滴”了一声,不到两秒,轻轻的一声,却让他全身血液瞬间奔涌起来。
他快步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显示收到了一条最新消息。
余江月:不好意思,你睡了吗,要是方便的话能麻烦你来接一下我吗?
沈行川嘴角浮出一道明显的笑意,他回复得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尝一道珍贵的佳肴。
沈行川:你在那儿等一下,我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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