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缺你银子!”李慕单手执缰,另一手从怀中掏出一贯钱递过去。
他出来,无非是为了透口气,醒醒神。
他反复告诉自己,一方彩绸,便是自己受了,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总没有长嫂管小叔这种事的!
“大师,您也赶得太慢了,这样上山,且要足足多出一倍的时辰。”车夫摇头道。
是很慢,但如行平地。
上次她来月事,疼成那样。此番虽看着还好,但若是颠簸了去,总是累她遭罪。这样一想,李慕驾车的速度更慢了。
车夫无语望天。
回到寺庙时,已是午后,涵儿卧在裴朝露怀中睡着了。李慕先下车,在下头接过孩子,正给他戴风帽,却见得一袭人影倒过来。
“小娘子——”还在车口的虞婆婆急唤。
“阿昙!”李慕一把扶住她。
裴朝露头晕目眩,脚下不稳,被他圈在怀里。
方寸间,李慕脖颈间佛珠松木香弥散开来,淡而凛冽。
苏贵妃喜松木,宫中多用松木制物,其香萦绕殿室,终日不绝。
幼年时的李慕,总是溜去飞霜殿,避在宫人鲜少的地方,偷偷看自己的母亲。
看自己的母亲抱着比自己长两岁的兄长,哼童谣,讲话本。
大些,便看见母亲握着兄长的手,教他写字,给他量身制衣裳……
有一回裴朝露进宫,正好撞见避在宫门边猫身窥视的人。便也明白了,他那一身时有时无的松木香是何缘故。
亦恍然,他眉宇见偶尔浮现的落寞与哀色。
那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渴望。
然他从出生到年少,十数年里,面对着近在咫尺的生母,却从未得到过一丝丝爱意。
于是,往后但凡见他不豫或又闷着性子,她便凑身闻是否有松木香的味道。回回都是那股子又淡又冷的香气。
“过来,抱一抱我!”她虽这样说着,然人到跟前,都是自己张开双臂搂着他,将他的脑袋埋进自己胸膛里。
待大一些,顾及男女大防。
她又道,“对面坐好,听我吹箫。”
她的箫声婉转清扬,声声入耳。
似春风拂万物,去岁冰雪消融,四季里百花扶柳次第开。寸寸吹开他心扉,让笑意爬入他眼眸。
再后来,他胆子大些,便开始自己出口讨要。
不要抱,不听箫,不策马!
齐王府府门深锁,庭院深深,唯有一双人。
樱桃树下,他靠在秋千架上,深吸一口气,搓一回掌心,终于鼓足勇气道,“我要看你跳舞。”
“得寸进尺!”少女瞪他,桃花眼里却是春水映梨花。
三千青丝如瀑,十丈红尘包裹。
衣袂翻飞间,漫天樱花如春雨,她总不忍拒绝他。
“阿昙——”李慕将涵儿给虞婆婆,腾出另一只手扶她。
风过枯枝,残雪絮絮落下。
裴朝露就着他臂膀定了定神,待腹中一阵绞痛过去,方抬起头来。
因疼痛,她面色虚白,额角鬓边甚至占着薄汗。此刻人清明了些,她从记忆中回神,突然朝他笑了笑,“你、方才唤我什么?”
化雪日的风还是冷的,一阵接一阵吹来。
同李慕的话语一起落在她耳畔。
“长嫂——”李慕问,“能自己走吗?”
裴朝露笑意未敛,低眉看着扶在她肩膀的手,看了片刻点头道,“能。”
李慕便松开了手。
*
虞婆婆抱着孩子,有些狐疑地看着两人,也未多言,只送去厢房。
“老身去给小娘子煮些红糖水,暖暖身子。”
裴朝露含笑谢过,见李慕正给涵儿脱衣盖被,做得甚是细致,便也无话,只将包袱放好,里头除了原来的白瓷坛和含有五石散的药渣,如今又多出一身衣衫,三贴止痛的药。
每回月事来,第二第三日总是最难熬的。
明日便是第二日,裴朝露握着新开的药,心下暗思,总也不能老用那含有五石散的药渣,且试试这药。
纸包打开,药味弥散开来,裴朝露无奈地笑了笑。
怪不得那大夫说,这药效果甚好,只是勿要常用。这里原是加了足足的五石散,一时间,裴朝露便觉得也无需试了。
她合上药包,扶在案头缓了缓。
再抬首时,目光落在那个白瓷坛上,便伸手慢慢抚摸着。
李慕安置好涵儿,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裴朝露眉宇间温柔专注,嘴角噙了一点笑意,似是想起些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彩绘娃娃,放在瓷坛边,然后将包袱重新系好,推在里侧。
“下回再下山,你将此物放在屋内便可,我交代过的,无人会入这间厢房。”李慕离了床榻,倒了盏热茶递给她。
其实,他很想问一问那瓷坛是何物。自头一回见,他便觉得那个白瓷坛突兀得狠。他莫名地被牵引着,想要上去摸一摸。
裴朝露接了茶,没接话。
茶水六分烫,很是受用,她饮下后,道了声谢,便合衣上了榻。再明显不过的意思,这是下了逐客令。
本来李慕见她神色开怀了些,又用了自己送去的茶水,心中勇气更足了些,只想把想了一夜加一路的话同她说了。
只是眼下,他顿了顿,话头又偏了,只道,“你哪里不适,方才包袱里的药是医何病的?我去给你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