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样的回复,白锦欢没有继续挣扎。他率先垂下眼皮避开了和那人的对视,慌张的神态和举止显得主人有些不自信。白锦欢一只手被墨璟攥住,空着的一只手则抓住自己的袖边,紧张地摸着上面刺绣的花纹。
“你——”白锦欢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唇瓣,好半天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鼓足了勇气,抬眸去看眼前人挺拔如松的背影,声音疑惑,又藏着点他自己都不确定的欣喜:“你当真是墨璟?”
“是。”墨璟没有回头,眼神黯淡了一瞬。他能感受到白锦欢在得到他回答后骤然高兴起来的气息,又恶劣地想要破坏这样的时候:“我确实是墨璟。可是小白公子,我好像和你口中那个同名同姓的墨璟完全不同。”
“不,你就是墨璟。”白锦欢摇了摇头,固执地认为是墨璟在骗他。他停住了脚步,将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拉停了墨璟前进的步伐:“若你不是墨璟,我们该是第一次见面。初次见面,你怎知我是青丘之人。”
眼前人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白锦欢直勾勾地盯着墨璟,想看看他到底还能找出多少道理。墨璟顶着这样不加掩饰的眼神,混不吝地歪了一下脑袋,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道:“今日龙宫宴请,有名有姓的贵客都在前厅,受邀之人便有青丘狐族。”
“我见过狐王,那是个深沉阴郁的男人。鄙人不才,倒有几分认人的天赋。你和狐王长得有几分相似,样貌却没有继承他的硬朗,多了几分清秀之色,应当是母亲的功劳。”墨璟顿了一顿,眸中闪过一丝阴沉,“狐王带了他的七儿子和小儿子来,据说七公子白澈长袖善舞,是青丘不可多得的稳妥人。”
不知为何,白锦欢听着墨璟对白澈的评价,总觉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还没从这语气中觉出什么味儿来,就见墨璟用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调笑道:“逃席漫游,不是七公子的风格。有这样胆子的人,也就是狐族那个放在掌上宠的小公子了。”
白锦欢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想说。他们一前一后,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龙宫中走着,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沉默流淌在他们之中,绕过墨璟和白锦欢相牵的手。
白锦欢迟疑地喊出他的名字:“墨璟?”
“嗯?”
墨璟尾音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叫住了人,可白锦欢却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只是想要叫一叫他的名字,想要确定面前这个人,实实在在地在自己面前,不是水月镜花,不是梦幻泡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临到宴会厅,白锦欢想要从自己溜出来的后门里再溜回去,这样暗度陈仓的操作不会太显眼,也不会给青丘狐族和狐王带来麻烦。可墨璟却没有放开他的腕子,反倒几乎以一种拉扯般的姿态,非要让白锦欢同自己一起,从正门进去。
意识到墨璟的意图,白锦欢再也不能当那个温顺的羔羊。他挣扎地按住墨璟的手臂,羞恼地瞪着这个不懂他心意的人,压低了声音斥道:“墨璟,我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要是从正门进去,怕是要给狐族惹麻烦!”
“这有什么。”墨璟面上还是那副羞赧的笑,让白锦欢看得心上一动,几乎就要被色相所惑,“出了什么事儿,我来罩着你。”
被墨璟容貌蛊惑的那一瞬,白锦欢短暂地愣了一下神。就在这呼吸之间,他错失了跑离墨璟的最佳时机。墨璟趁白锦欢失神,坏心眼地朝他眨了眨眼,空着的那一只手往前一挥,袖袍灌满了风,带着妖力袭向面前的大门。
大门被妖力催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载歌载舞觥筹交错的宴会场景。白锦欢有心想逃,却被墨璟紧紧攥住腕子动弹不得。宴会中的人都被打开的大门吸引了目光,不约而同将视线投了过去,将门前拉拉扯扯的白锦欢和墨璟抓了个正着。
第069章 父子局四人修罗场
场内顿时雅雀无声,气氛莫名僵硬了一瞬,只有舞者和乐师仍旧兢兢业业地表演着节目,对外面发生的事半点都不关心。狐王率先反应过来,回眸看向身后白锦欢所在的席位,见原本应当在场的人不见踪影后,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气晕过去。
龙王倒是还是那一副温文儒雅笑着的模样,和墨璟有几分相像的脸就连唇角勾出来的弧度都如出一辙,不愧是亲生父子。白锦欢抬眸看向龙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龙王长相的熟悉之感到底从何而来。
其他受邀而来的妖族在底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着面前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白锦欢向来是个爱在外面玩闹的,认识他脸的妖族族众众多,反倒是墨璟深居简出,不常露面,没有在外面留下过多的印象资料。
青玄在看清门外之人后,心底暗道一声糟糕,深深地将自己的脸埋了下去,尝试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刚刚收到了狐王一个凌厉的眼刀,他对那样的眼神分外熟悉,那是大王打算找他和公子秋后算账的意思。
白澈捏紧了自己的酒杯,他的手因为受惊一抖,杯中酒水洒了一整个桌子,沾湿了他的手掌。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在墨璟身上,眼神晦暗不明,手上青筋露起,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胸膛上下起伏,剧烈的情绪变化吸引了身旁的狐王注意。
狐王大手一把按在了白澈肩上,掌心传输妖力,平复他的心绪。他仍旧因为白锦欢的自作主张心里不快,对自己这个七儿子的口头语气自然也没有多么客气,几乎是喝道:“想什么呢,回神!你心思乱了。”
白澈被狐王的妖力影响,方才还急促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反倒朝另一个极端飞驰而去。他垂下眸子,面上神情堪称乖顺,眉眼中却藏着遮不住的阴郁。他拱手行礼,对着狐王歉声说道:“多谢父王。儿子已无大碍。”
狐王收回手,没有在意白澈的话,反倒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门外白锦欢和墨璟紧紧相牵的手。他眉头一皱,又抬眸看向高台上好整以暇端坐的龙王。见龙王态度轻松,好像不觉得自家儿子和他那三儿子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意识到这点后,狐王只觉得自己现在一脑门的官司。在来的路上他是说过觉得自家这个爱好颜色的小儿子应当会喜欢上龙王三儿子那张脸,可谁也没告诉他,这喜欢上的速度着实也太快些了吧。
龙王垂眸看向台下的暗潮汹涌,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他轻咳一声打住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对着门外的人遥遥举起了酒杯,声音爽朗又极具穿透力:“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可是姗姗来迟了啊,墨璟,你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严肃,可语气却显得幽默又诙谐。墨璟抬眸看向龙王,这对相似的父子在短暂的视线交汇中便完成了所有的交谈。他仍旧没有松开攥住白锦欢手腕的手,反倒拉着人一同从正门迈步进了大厅。
事到如今,白锦欢再怎么不情愿也无计可施。因着手被抓住,他只得紧紧地跟在墨璟身后,不愿在众目睽睽下闹出不好的仪态。白锦欢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落在和墨璟相连的手上,其中有几道最为炽热,几乎到了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不能在妖族族众面前丢脸,这是白锦欢的第一个念头。他没有因为这些打量探究的目光低下头去,反倒仰首挺胸,强撑着自己作为青丘九公子的姿态仪容。他不知道怎么跟狐王解释目前的状况,因此没敢将视线投向青丘狐族的坐席上。
墨璟对那些视线熟视无睹,他轻轻一笑,摩挲着白锦欢的腕骨,这才终于舍得放开他的手。他对着高台上的龙王行礼作揖,白锦欢余光见他动作,忙不迭地落后一步开始行礼,尽可能将属于青丘的礼仪举止表现出来。
“父王,儿子吃多了酒有些头晕,去后花园那儿躲了个懒,还请父王责罚。”墨璟恭敬地回话,可白锦欢知道他这嘴里可是没有一句实话。在后花园里见到墨璟时,这人神志清明,还有闲心拨沫分茶,哪有半点醉醺模样。
龙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表情看不出喜怒,反倒是戏谑成分居多。他将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目光饶有兴致地逡巡几圈,细细打量着他。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只能挺直了腰板任人发落。
“你身旁这位公子应当是青丘的小公子吧,想当年我还抱过你呢。这么多年不见,也从当初的学步稚子长成了现在这玉树临风的模样啊。”龙王摇动手腕晃着酒杯,一脸揶揄神情,语气中藏着几分好奇,“你怎么和他一起来的?”
白锦欢那被浆糊糊住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转动几下,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出言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就见身旁的墨璟上前一步,挡住了自己半个身子。他语气还是一贯的轻佻,声音却温柔,歪头轻笑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莫名的宠溺。
“回父王,这小公子在龙宫里迷了路,跌跌撞撞走到了后花园来,正好惊扰了儿子。儿子瞧他可怜,想着狐族向来与我族关系匪浅,父王与青丘狐王又有袍泽之谊,不如就当了这个好人,亲自送他过来。”
“噢?你倒是好心。”龙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铜制的酒杯敲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语气调侃,神情戏谑,看向墨璟和白锦欢的目光中满是好奇的打量,却未见有丝毫不快:“快坐下吧,我们可是等急了。”
白锦欢和墨璟同时对龙王行礼告退,墨璟的位置自然是在龙王旁边,他神态自如地走上台去,好像一切发生都顺理成章,没有半点意料之外。与他的松弛姿态相比,白锦欢倒显得如芒在背。他顶着狐王灼灼的目光朝自己的坐席走去,一步一步都像是迈向生命的重点。
他不想同狐王对视,可不经意的一个抬眸却被狐王捕捉到了目光。狐王几乎是咬牙切齿,用青丘独特的妖法传音给白锦欢发消息——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听着这般暗藏怒气的话语,白锦欢眼前一黑,暗道我命休矣。
他刚在自己的坐席坐下,还没来得及喘过一口气,就见青玄忙不迭地弯腰走了过来。已经逐渐成熟的小妖奴面上再度浮现出惊讶的神情,倒让他显得青涩了几分。青玄一把捞住白锦欢的袖子,声音都在颤,瞪大了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
“公子——”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用余光斜斜地看向高台上龙王身旁那个几乎和墨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看上一眼,就像是触电般猛得收回了视线,“公子,这人,这人,这人怎么长得那么像墨公子。”
见青玄语无伦次,白锦欢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同身受。他伸手摸了一把青玄的头发,安抚着小妖奴外放的情绪,目光沉了下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你有没有听到方才龙王对他的称呼,他喊他叫墨璟。”
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道:“这可能不是长得像的问题了,这人就是墨璟。”
说完,他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拉住了青玄的手臂,将人拉近自己。白锦欢目光炯炯,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犹如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倒让青玄感到一瞬的紧张:“青玄,你之前去人间瞧过对吧,墨璟在人间过得好好的是吧。”
原本还信誓旦旦的回答现在却无法自信地说出口,见着高台上那人,青玄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在脑海中搜刮自己的记忆,将为数不多有关墨公子的回忆尽数拎了一遍,最后才迟疑地回答道:“是吧,我曾遥遥见过一面的。”
白锦欢抓紧了青玄的胳膊,语气急切,却仍记得要压低自己的音量:“只是遥遥,没有细看?”
青玄低下头去,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公子的信任。他头上的发旋都显得颓唐,整个人松了下来,就连声音藏着抱歉:“对不起公子,青玄没有细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