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欢闭上眼睛,在属于青丘狐族的地界,也没了在外面时那么多的警惕和提防。父王就在身边,这让白锦欢感到安全。可一想到墨璟就站在不远处盯着看自己,又是一阵头疼:“殿下请便,我身子不适,就不招待了。”
狐王见自家小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知道这家伙是真的生了气了。他伸手抚上白锦欢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样顺着他单薄的脊骨往下摸,想要给白锦欢带来一些安慰。自家儿子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王的,心里也不好受。
不过白锦欢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却是他们父子几个中脾气顶顶好的人。能让白锦欢气成这样,这三太子也是个人才。顾念着小九和墨璟曾经有过的一段情缘,现在八成也情丝难断,狐王只觉得儿女之间真是笔算不清楚的糊涂账。
白澈动作很快,这个七儿子向来办事牢靠,不消多时就将青丘狐族的随行医师带了过来,路上顺手还抓了个青玄。小巴蛇没想到白锦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听闻消息时吓得全身鳞片都炸开了,马不停蹄地就往回跑。
一行人进入屋子,不大的房间顿时就挤满了人。随行的医师是大巫最得力的徒弟,也是个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主。满屋人各自心怀鬼胎,倒是青玄这个小巴蛇反应最大,几乎是猛得朝床铺边扑了过去,干嚎着喊:
“公子!你怎么了公子!公子你不要有事儿啊公子!你出事了青玄可怎么活啊公子!”
白锦欢本就被腹中阵阵不消停的疼痛搅得心烦意乱,猝不及防听了青玄几乎是趴在自己耳边嗷的一嗓子,险些被这不知分寸的小妖奴震聋。他向来对青玄宽容,此刻却忍无可忍地用手腕抵住人的额头,将人往外推开。
“别嚎了,你家公子还没死呢。”
白锦欢这话一说出口,就收到了狐王在旁边一个不赞同的瞪眼。这倒霉孩子,这么大个人了,说出口的话也没个忌讳。狐王冷哼一声,满脸的不高兴,手上动作却不停,抓住白锦欢的手腕就开始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狐族医师在心底暗自叫苦不迭,只觉得自己把脉诊断时,身后收到了好几种不同的注视目光,让他不免感到紧张和压力。才短短片刻时间,他的额头上就沁出一脑门热汗,倒是比白锦欢这个病号看起来还要辛苦些。
所幸白锦欢生得不是什么大病,更不是匪夷所思的疑难杂症,只不过是因为孕育腹中之子的劳累,又兼以情绪剧烈起伏,导致的一时腹痛。只要吃点舒缓情绪的药,辅以旁人妖力疏导,便能恢复如初。
孕育之事对母体来说本就辛苦,更何况九公子是男子之身,这在之前简直是闻所未闻,连他那见多识广德高望重的老师都束手无策,因此一切都得小心千倍万倍。这情绪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本就有伤身体,更何况九公子如今这特殊情况。
可是当着墨璟这个外族人的面,医师只能挑点能说的说。所幸狐王和七公子都对九公子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因此也没什么不明白的。倒是墨璟这个状况外的人,听了个云里雾里,好歹最后是抓住了重点。
知道白锦欢的身体细心休养便无大碍后,他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松了口气,可心底还是埋下了一颗疑惑的种子。狐王见白锦欢眉眼之间难以散去的疲惫之色,轻手轻脚给他掖好了被子,便带着大队人马退了出去,只留下青玄细心伺候。
见墨璟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狐王感到一阵头疼,又意识到此时白锦欢身子不适,这事儿正好可以拿来发作。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给了心不甘情不愿的白澈一个暂退的眼神,便喊着墨璟到了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第077章 狐王告诉墨璟真相
“太子殿下眉眼之间看起来似有愁绪,不妨说来一听。”狐王没有顾着墨璟在场,丝毫不见外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还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眸却见墨璟一脸踌躇地站在不远处,狐王原本隔岸观火的笑意冷了些许。
许是因为狐王是白锦欢的父亲,面对这位同自己父亲不相上下的妖族掌权人,墨璟难得有些紧张。他犹豫片刻,上前一步,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就见狐王这个笑面虎抬眸似笑非笑地朝他看了一眼,视线往外一瞥。
“坐吧。”
墨璟也不推辞,拉开狐王身旁的椅子就坐了下去,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如牛饮水地将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自己干涩的嗓子好不容易润了些,这才鼓起勇气对狐王发问道:“伯父,小白公子身子如何了?”
墨璟咬着唇,眼中闪过一瞬的迟疑,最终还是在自己的担忧心情中败下阵来,将事情坦白了说个明白:“从前我和锦欢在一起时,他虽然偶有身体不适,可却没到如今这个严重地步。我不在的这段时候,可是发生了什么?”
狐王垂眸看着杯中茶沫,吹了一口气后啜饮茶水。他的一边眉毛挑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墨璟选择在这个时机说出一切。既然他还记得曾经和小九的相恋情缘,那么必定还记仇自家七儿子白澈曾经做过的事儿。
龙王虽然看起来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指着他鼻子骂都不会生气的模样,可狐王同他多年以来一起做事,自然能将龙王隐藏在笑意假面下的真实性格摸个清楚。他知道,这样表面温和的人背地里是最会记仇的。
墨璟作为他的儿子,父子两品性只会相似,断断不可能有太大的出入。白澈没做干净的那些事儿,这人想必也记在心里,指不定就要找个什么时机报复回去。
其实在白澈暗地里截杀当时还只是个凡人的墨璟这件事上,狐王是对自家儿子颇有微词的,同时也对墨璟心底有那么一点儿愧疚。可这愧疚在墨璟渡劫成功法力更上一层楼,而白澈可能会被报复的威胁下,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自诩宅心仁厚,在处理妖族之事上向来公平公正无有偏私,可在自家人身上,却是显得有些不讲道理。如今白澈不在这里,只有墨璟在自己眼前。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张俊秀好看的脸上藏着的隐隐担忧,狐王那点儿愧疚心又发作起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狐王感到一阵头疼,只能用茶杯遮掩着自己面上情绪。用小儿子的身体状况威胁受害者原谅七儿子的阴损行为,这话说出去都有些丧良心。可为了白澈考虑,即使不人道,狐王也不得不这么做。
下定决心后,狐王决定暂时摒弃掉自己的心理负担,尽职尽责当七儿子白澈的好父亲,就算被人诟病他也认了。抬眸望着墨璟那张一看便是青年才俊的脸,狐王强迫自己硬下心来,也不跟他绕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太子殿下,我得跟你道歉。”话音刚落,狐王从座椅上站起身,朝墨璟行了个大礼。
“伯父,这是为何?”墨璟受宠若惊,顿时坐不住了,赶忙也站起身扶住狐王,却被狐王撇开了手。狐王结结实实给小辈行了礼,没觉得面上过不去,反倒让自己心上好受些,接下来的话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三太子殿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很多事也无需继续藏着掖着,总得有个说法才好。”狐王垂下眼皮,轻轻叹了口气,继而扬起视线,将目光聚集在墨璟的脸上,像是想要看清楚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再听不懂就不是墨璟了。意识到狐王要说什么后,墨璟原本有些担忧紧张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像是暖春四月一瞬便到了腊月飘雪。他微垂视线,避开和狐王的目光接触,语气不善道:
“既然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继续绕圈子了。伯父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听着墨璟话里话外略有些恶劣的语气,狐王倒没感到冒犯,反而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可儿女都是债,既然自己还不了,便得他这个做父王的出面:“三太子殿下,关于那件事儿,是我家白澈做得不地道——”
狐王语气顿了顿,像是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犯了难。他幽幽叹了口气,不再是那个生杀予夺的妖族掌权人,更像是为孩子考虑的邻家长辈,眉眼之间的疲惫不似作伪:“我知道他为人偏执,也知道他做事阴损。待到回青丘,我会好好地罚他。”
“虽然这事儿是白澈的错,可我作为他的父亲,总是不忍心。”狐王掀起眼皮,将视线盯在墨璟身上,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现在三太子殿下已经渡劫成功,我等自当道谢。太子殿下宽宏大量,可否原谅白澈错处。”
“原谅?”提到这件事情,墨璟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犹如火上浇油,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尾音带着点讥讽的笑意,骤然拔高的声音刺入狐王的耳朵,“伯父您常年身居高位,未免太高高在上。您肯在这里放低姿态同我谈条件,不过是仗着我死而复生,渡劫成功。”
墨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阴毒,同他光风霁月的外表格格不入,可落在狐王耳朵里,却仍旧听出了几分深藏其中的悲凉。墨璟放缓了语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可话语中浓浓的哀伤感,仍旧如针一般扎着他的心。
他仍记得那日妖族小道,白澈是如何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如何一派道貌岸然的腔调。当时的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妖界没有任何依靠,也没有任何资本同白澈对抗,白澈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墨璟还记得他死时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乌云压得极低,像是在为他默哀。雨滴落在他死不瞑目的脸上,砸得生疼。他的意识渐渐涣散,看着白澈渐行渐远的身影,除了对仇人真切的恨以外,便是担忧白锦欢的处境。
幸亏自己本就是要离开妖界,从此和锦欢两不相见,若是白澈瞒得好,锦欢该是一辈子都不会知晓。那样也好,自己本就是他繁花似锦的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可这件事情锦欢若是知道了,他该有多难过。
墨璟原本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送了命,该如民间话本子里一样上奈何桥,过忘川水,饮孟婆汤,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再干干净净做一回人。他不后悔自己遇见过白锦欢,若是有下一辈子,他仍希望同锦欢相遇。
可他没有死,或者说,他的凡胎□□死了,游离的魂魄却得了一副得天独厚的新身体。这副身体比他之前的身体要健壮,要有力。更重要的是,这副身体的身份是龙宫的三太子,是地位高贵之辈,是妖力雄厚之人。
墨璟花了几天时间才慢慢明白,原来凡间种种,所有的苦痛伤心,所有的欢喜高兴,不过是他命中必定要经历的一番劫难。听龙宫里替他守着长明灯的长老说,若不是有白澈从中作梗,他该是能在凡间活上八十高龄,寿终正寝的。
想到这里,墨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而一口浊气吐出,墨璟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去跟狐王交流。他掀起眼皮,没有继续回避狐王的视线,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冷淡,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儿。
“伯父,您可曾想过——”墨璟顿住了声,再开口时便多了惆怅,“如果我不是什么龙宫三太子,没有这渡劫的经历,从头到尾只是个普通凡人的话,这条命,是不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妖界小道上。”
墨璟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明明是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此刻看起来却显得非常落寞,让人无端觉得孤寂。他的语气平静又冷漠,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却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难过:“除了锦欢,没有任何人在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