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乾先看她满脸警惕,继而又放松,不知她那小脑瓜里又在想什么,忍不住乐了:“如果别的女子说这番话,我或许就信了,但是你绝不会。为何别人总是想费尽心思张扬自己,而你却一位要将自己藏起来呢?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很大,你要做的事,也绝非绣花弄草那么简单。生来有野心的人,并不平庸,却要做平庸之人,我可不答应。”
他又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在万千灯笼中熠熠生辉的京城,那么亮,又远又近,中间隔着一大片黑暗魍魉,全无亮光。他们居于高位,俯身相望,恍惚间竟似立于高崖,崖有千万丈,高处不胜寒。
杜月芷往后退,却被他轻轻按住,吻了吻冰凉的耳朵尖。
“别怕。我希望芷儿将来有一天,能够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去自己喜欢去的地方,做自己高兴做的事情,我希望你陪在我身边,更希望你自由自在活在世上。如果你不够自由,不能自己去花灯节,不能躲开身边的绊脚石,甚至不能来见我,没关系,我会帮你。你喜欢的,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懂吗?”
他的声音,合着风声,钻入了她的耳朵,又酥又痒。她心神荡漾,好像前面再有什么黑暗虚无,她也不再害怕。他给予的勇气,无可比拟。
她不自觉地抱住夏侯乾:“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不知不觉心跳得很快。
浑身抖的厉害。
几乎无法自持。
只听夏侯乾坚定而又柔和道:“因为你值得。”
她值得吗?她并不值得。杜月芷想要开口,却被他一根手指按住唇:“不要总想着反驳我,口是心非的小东西,我还能不清楚你吗?现在就我们两人,除了风什么也听不到,你能不能跟我坦白些?”
她结结巴巴道:“坦、坦白什么?”
“你这七巧玲珑心里,有没有我的位置?”
有。
当然有!
她连忙点了点头。
夏侯乾露出淡淡的笑容:“看你的反应,你该没有骗我。”继而又道:“如果让我知道你骗我……”他发出轻微的哼声,似有咬牙切齿之意,杜月芷只觉得手腕都被他捏痛了。但她没有作声,现在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她只沉浸在陌生而又强大的情绪里,有些欢喜,有些忧愁,甚至还有些酸涩,五味杂陈。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让人平白变得软弱起来。杜月芷原本的心是很坚硬的,在这城墙之上,她却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平庸的女子,脑袋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想,为了他的一点细微变化而欢喜,而柔软。
“明年我的府邸该建好了,你要不要来看看?”他又道。
府邸?
杜月芷抬起头:“你的府邸,我去看什么呢?”
夏侯乾勾勾她的小下巴:“父皇嘉赏我出使西丹有功,即将封我王爵,明年便可入住我的府邸。假若你没有异议,我想在入夏前向杜府提亲,到了明年,便娶你为妻。”
“什么?”今天风有些大,她总觉得耳朵像塞了棉花,稍微不用心听,便会听错。
“我说要娶你为妻。”还是那般淡定。
说罢,见小人儿没什么反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下巴:“听到了吗?”
这时才见她回过神来,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殿下,此事需从长计议,不要激动……”
他惯会说惊世骇俗的话,让人接不下来。
杜月芷深吸一口气。
自己可千万不能被他带乱了心神,一定要稳住,稳住……
大红的凤冠霞帔,金手镯,玉钗,璎珞,五光十色的鲜亮衣裳……各种婚宴上的准备一股脑全袭进脑海,越往后越令人娇羞。
打住!
杜月芷拼命摇头。
夏侯乾却不准她摇头。
“我已经等太久了。老师说像你这样的女子,倘若不先下手,早晚会被人抢走。我与老师的观点一致,有的事,从长计议是行不通的。我现在倒还嫌晚了些,不过你既然心里有我,这些事多配合些,也可容我早早把你娶回来。”
老师?什么老师?
夏侯乾道:“都转盐运使,你可还记得?他是教我朝堂之术的老师,不过一般人不知道。对了,从前他夸过你,说你勇气可嘉,见识深远,实在是最配我的。”
“盐运使没见过我,这些怕是他的臆想吧?”杜月芷确实不知道原来盐运使是夏侯乾的老师,但这是什么样的老师,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夏侯乾看她郁闷的目光,手抵住下唇,咳嗽几声,正色道:“芷儿,你们虽未见过,却识得对方。在我出使西丹之后,老师遭人陷害下狱,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为他说话的没有几个。主审是太子,太子与我不合,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据说伪造的行贿证据已经堆满了父皇的案头,板上钉钉的一件死案,最后关头太子风头一转,突然放过了老师,改成再审。这是个好消息,我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打通各个关节,老师才得以撑到我回来,最后洗刷冤屈。你以为这是为何?”
杜月芷听的入港,忍不住开口问:“为何?”
“原来太子听了某人的建议,想要在这件事中表现自己。别人说老师有罪,他便说老师政绩斐然,两袖清风,其间必有误会。他冒死上柬,最后得到父皇嘉许,称他头脑清醒,实在难得。但是我却对劝说他改变主意的人感兴趣。后来一查,原来是你的兄长杜怀胤。”
话说到这里,杜月芷突然全都明白了。
她的眼睛太亮,里面有光,盈盈动人。
夏侯乾贪恋得看着她那双迷人的眼眸,继续道:“杜怀胤并不是我这边的人,但他的妹子却是。我想,让杜怀胤去劝太子的人,是你吧。”
杜月芷脸一红,原来竟是这样,真说起来,她确实无意中帮过盐运使。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夏侯乾,见不得支持他的大臣受到这般冤屈,万一他朝中无人支持,岂不坏了,且盐运使又是难得的忠臣,被人陷害的痕迹太重了。所以她才会想办法点拨哥哥,再经由他去点拨太子。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事,结果……还算满意。
夏侯乾见她眼中再无郁闷与疑惑,便知道她想了起来,解开大惑。
“老师说,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有了一线转机才会翻盘。正是你参与的时候顺应天时地利人和,胆大心细,才会成功。他的命等同于是你救的。一般的深闺女子会似你这般吗?芷儿,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太令人惊讶,很多事只能你做才会成功。若不是你现在出行麻烦,老师倒是想见见你。不过,这种事,未来总会有许多机会的。现在更重要的是你我的婚事。你一直不说话,是想就此蒙混过去吗?”
杜月芷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但既然关系到终身大事,她也不得不强行镇定心神。
前世她糊里糊涂嫁给了夏侯琮,这一世,她可不能再糊里糊涂迷失在夏侯乾的甜言蜜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