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粮草那事,他敛起眉,有些劝道:“当年的事你何苦记得这么清楚,这不是给你自己找不痛快。”
“京城里不痛快的事多了,我若事事都不在乎,显得日子没什么盼头。”江褚寒潦草地叹了口气,这事其实他还真不一定记得那么清楚明白,谁让他前世就查到了背后是余太师从中作梗,如今能拿到证据的事,他不可能会放任不管。
而且这事情一开始,是卫衔雪先引他去查的。
再想就要勾起些别的什么情绪了,江褚寒脸上的忧色一闪而过,他把那盒子打开了。
这天巧匣里边放的果然是本账本,江褚寒见着冷哼了声,“余丞秋藏着掖着,我倒想看看这么些钱他到底丢哪里去了。”
他伸手去拿,不想江辞一巴掌拍到他手背上,先一步把那账本拿过去了。
江褚寒缩着手“诶——”了一声,“我说爹……这好歹是我查……”
江侯爷一眼过来,江世子就先噤声了,他好声好气道:“行吧,爹先看。”
江辞却没把账本翻开,他直接把那账本往怀里塞了进去,在江褚寒躺坐的床榻边起过了身,“你看什么看。”
他起身就往外走,“等你什么时候不折腾了,再看这账本吧。”
“不是……”江褚寒眼见父亲要走,伸着手过来够人衣角,还是抓了个空,连带着身上伤都狠狠疼了一下,“我哪儿折腾了,父亲……爹——”
江辞直接从屋里出去了。
“我这……”江世子揉着自己的胳膊,“我这怎么哪儿都不招人待见了。”
他自己躺回去,把那床上的天巧匣重新收回去了,好歹是个宝贝,当日差点花了大价钱,不过……
江褚寒看了看手里另一把无用的钥匙,这钥匙也是从余丞秋那里找来的,所以这把钥匙所连的天巧匣,又到底是来放什么的呢?
江辞从屋里出去时神色有些肃然,他在门外止步,重新将那账本掏出来了。
余丞秋……现如今侯府并未同太师府有什么明面上的嫌隙,最多有些政见上的分歧,拿不到众目睽睽下面分辨对错,所以现如今这个形势,江褚寒还不是时候直接和他硬碰硬。
江辞把账本翻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不想他本就有些严肃的眉梢愈发紧皱起来,他直接把账本翻到了最后一页。
“永宴六年……”江辞捏着那书页角,眉间的诧异与疑惑被他花力气压回去,“这账本最后一笔归于永宴六年。”
正是当年大梁与燕国开战的那一年。
“怎么偏偏是这里。”江辞动作缓慢地把书页合回去,沉思着想:“为何这每一笔户部的银子都是拨向了蕲州。”
当年燕军屠城的地方正是蕲州。
已经翻篇的过往重新闯进视野,但这事情给人的回忆太过深刻,只要轻轻一勾,就能铺天盖地地重回心绪,原来多年前的事情并没有翻过篇去。
山林一时起了风,满林子的树叶哗哗作响,霎时间仿佛是无数窸窣的话语在耳边响过,蕲州的惨况,江侯爷当年是见过的。
……
*
一晃几日过去。
江褚寒是当真被关在了栖岩山上,有镇宁侯在,就连鸦青也不敢徇私,江褚寒的一封信件也飞不出去,他甚至不知道卫衔雪知不知道他如今远在京城之外。
可他即便心口难耐,也不敢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镇宁侯多年才能回来一次,他不想父子之情被儿女情长冲淡了,只能转圜其中装得再无谓一些。
但山林寂寂,夜里明月清风,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百倍,江褚寒不可能不想起卫衔雪,那么些前世今朝的过往仿佛是深深镌刻上的刀痕,被如水的时日一遍遍洗刷,只会愈发分明地显露出来,让人生出肝肠寸断的错觉。
江褚寒又觉得好笑,分明和卫衔雪一起过了这么久,可他手上连个可以寄托思念的玩意儿都没有,好像今生的卫衔雪什么都没留给他,除了一次两次从不留情的撕咬和挣扎,他们就剩了一点苦苦纠缠的烦恼惆怅。
从前一无所知的时候,他觉得卫衔雪对他的情谊难以察觉,仿佛要他自己来填补自洽许久,才能找到一些余情未了的影子,到如今清楚了他的推拒来源为何,他望而却步地想过了:真的已经是他一厢情愿了吗?
但江褚寒没有办法,如今的他像个失约的懦夫,难以兑现当初成全他心愿的承诺,也难以不惧险阻地奔到他的面前。
所以江褚寒伤好了,他又一次去闯了山林。
这一回听俗大师没同他动手,任他先去试试其他师兄弟手上的招数,这山林上三十步一守,足足有几十人要拦他。
江褚寒咬了一口气,即便他使不动棍子,也一棒子打到了半山腰。
庙里有坐钟楼,算是整间寺庙的最高处,江侯爷同寺里住持一道站在上边,远远望着山林中的动静。
江辞往日带兵打仗,整个人带了点不容置喙的威严,他面色严肃,望着江褚寒的身影摇了摇头。
听俗见他摇头,也自己摇了摇头,“世子如今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身手已经不易,江侯爷不必太过苛责。”
江辞还是摇头,“我从未想过苛责他,这些年留他一个人在京城,终究是亏欠他的。”
但他不改神色,“所以之前的打算,只是想让他闲散一生,毕竟那么些刀戈铁马里走过,对他而言也不见得是好事。”
“何况当年……芸儿的事情。”江辞想到长公主早逝,神色终于松动些许,带了些无奈道:“芸儿没留下什么,褚寒是她的心头肉,总不想让褚寒也步她的后尘,做个众目睽睽人人忌惮的靶子。”
“所以才一直把他留在京城,但他的名声和身份,一直都让人笑话了多年。”江辞叹了口气,目光还是追着江褚寒的身影而动,“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
听俗大师做了多年的庙里住持,他原本的眉目应当是带了点杀伐果决的凛凛之气,可这些年慈眉善目地诵过了无数遍经书,好像全身的戾气洗涤干净,看人时带了点和颜悦色的慈祥。
他朝江侯爷和气一笑,“那侯爷如今为何改变主意了?”
“因为……”江辞敛起眉,沉吟了许久才道:“他心里有了想护的人。”
“我看他不是玩笑,这孩子犟起来连命也能不要,我怕他做什么傻事……”江侯爷说得有些感叹,俩父子平日相聚不多,可血脉里的心照不宣让许多事情没必要真的挑得一清二楚,反而怕是过犹不及……
但等江辞再垂下视线,就见江褚寒扛着棒子灰溜溜地回来了。
江褚寒在山林里灰头土脸的,他揉着胳膊,像是想方才的招数,脸色有些沮丧,抬头就对上父亲严肃的神色,江褚寒尴尬一笑: